运河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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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节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舜宜有些恍惚。

&esp;&esp;日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，而后逐渐移开。她从他的身边行过，遮挡一时的日光，继而将他曝露于更凌厉的光下。

&esp;&esp;邓舜宜回过身去追望她。她却已经绕到青墙后面去了。

&esp;&esp;

&esp;&esp;刑部大牢中，宋简靠着墙盘膝坐着。由于邓舜宜的关系，没有人给他上刑具。他周身自在，人也上算平静。牢中有一个被囚禁多年的前朝老臣，当年他父亲被陷害入狱的时候，就常与倾谈。如今几年过去了，老臣子已经年近古稀，夜里头，盘着佛珠儿与宋简闲论。

&esp;&esp;论及那本被父亲翻烂了的《菜根谭》，又论及前朝名士在牢中修参佛经而坐化的事。宋简多半是听，偶尔评说一两句，那种将要困老而死，静如明镜的心，像悬在他头顶的一层佛光。宗教，中庸之道，这些东西救济着迎死的文人墨客，他看着那个老人手中不断走数的佛珠，想着父亲在牢中翻书的情景。也不由得回望自己短暂的一生。

&esp;&esp;人为某种比家族生死更广大的信念而活。到头一定会伤害自己，伤害家族。这种愧疚感甚至比死更加可怕，那人要如何自救于这愧疚苦海呢。

&esp;&esp;从前，宋简以为父亲看《菜根谭》是要为自己失败寻找一个理由。

&esp;&esp;是因为他做了大齐的直臣，孤臣，不识中庸之道，才落到如此下场。如今，他又觉得，自己还是想浅了一层。当年的父亲，一定十分心痛。因他一人而断送了宋简的整治生涯，害了宋意然的一生。他一定心痛欲裂，急于寻到一个自解的出口。

&esp;&esp;于是才有那本被翻烂的《菜根谭》。

&esp;&esp;临死之前，人大多的是脆弱的。之将一生所有的对错，都收敛到为人处世的真理之上，认真面对性格与执念所带来的灾难。或者用宗教的大爱来超脱人世间的羁绊，才能把对亲族的愧疚，稍稍掩去那么一点。

&esp;&esp;当宋简在牢中，听到宋意然的死讯时，极痛呕血，几乎昏死，又被那老臣一声一声的佛号唤醒。他才终于明白，为什么父亲临死之前，沉默寡言，不肯舍给子嗣一点温情，而是埋头书本，一遍又一遍读那些无用的文字。

&esp;&esp;若不如此，父亲死前的内心，一定搅若碎肉，生不如死。

&esp;&esp;昨夜里，那个被囚禁多年的老臣断气死了。

&esp;&esp;近晨间刑部让家中人来殓尸。

&esp;&esp;来的却是一个妇人，她插着素银钗，着布裙，人面憔悴。一声不啃地麻木地收敛着老臣的尸体。

&esp;&esp;女人走后，狱卒中有几个在议论。

&esp;&esp;“好好的一个书香世家，男丁发配的发配，病死的病死，一个家族就这么败了，在帝京，通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，多惨。”

&esp;&esp;他说完，便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悄悄指向宋简牢室，示意他别在说了。于是那人只好止了声，回头望向宋简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&esp;&esp;宋简将自己的目光移到墙山。

&esp;&esp;几年过去，刑部大牢的格局也做了改动。他如今所在的这一间牢室很大。是将当年父亲所在的那间牢室和关押他的那间牢室架通而成。他曾经在牢中刻写过的字，还留着淡淡的痕迹。

&esp;&esp;当年他写：“崖穷犹可涉，水深犹可泳。”

&esp;&esp;王守仁的《不寐》中的两句，刻满了那道青色墙，如今经人打磨，又被牢狱之中的人抚摸，复写，已成了一片凌乱刀痕。但那仍然可以让他回忆起当年心境。字体是她教纪姜写的思白体，力道是他对纪姜的恨，对朝廷的恨，和对命运的不甘。

&esp;&esp;如今他抬头望去。轻轻的将那两句话吟念出来。

&esp;&esp;“崖穷犹可涉，水深犹可泳。”

&esp;&esp;却已然有了另外一层意思。

&esp;&esp;“崖穷犹不畏，水深犹敢赴。”

&esp;&esp;他以掌击节，回忆纪姜吟过宫古调，嗓音清亮，不闻一丝喑哑。

&esp;&esp;吟到轮回

&esp;&esp;宋简却一时无以为答。

&esp;&esp;牢室中依旧湿冷，高厚的墙壁把炙热的阳光全部挡在外面。一生修炼下来，他终得心平气静得将一生呈给挚爱的女人，奉给关情的万民时，她却在他们彼此纠缠一生的问题上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。

&esp;&esp;纪姜。

&esp;&esp;不可能不心痛吧。

&esp;&esp;他这样想着，目光也柔下来。撑着身子侧面向他。腿上旧疾在牢中犯得厉害，稍有弯曲就痛得钻心。他挪走不得，只得伸出一只手。“你过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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