运河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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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节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“你病成这样，我当然得在这里。”我抬起他的后脑勺，把熬好的药送到他嘴边，“来，把这些喝了，喝了就会痊愈。”

&esp;&esp;他看了一眼碗里的药，摇摇头：“我并非单纯因干旱而疾。这么好的药别浪费了。”

&esp;&esp;“那是因为什么？”

&esp;&esp;“万物化灵，灵归万物，只是我的归灵之期快到了。”所谓归灵之期，其实跟死掉没什么区别。我心中一紧，随即一想觉得不可能，鄙夷地望着他：“你当我是曦荷，那么好糊弄么。二十多年就归灵，是你太低等，还是苏莲太低等？病了就病了，别找借口不吃药。”“还是你聪明，我骗不过你。”他笑了出来，乖乖坐起来把药喝了。然后，一片红叶从枝头零落，飘在床头。他嘴唇和面容都毫无血色，却是与那深红的落叶形成鲜明对比。他抬头望着我，发若海藻，面容胜雪，肩胛比以往单薄许多，却笑得一脸风雅：“多谢小王姬赐药。”

&esp;&esp;“不谢，我只盼你早些好起来。”

&esp;&esp;苏疏垂下视线，躺回床头，轻轻叹了一口气，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。此后，我又在房里陪了他片刻。他看上去有些疲惫，视线总是不经意从我身上掠过，却从不久留。我原以为他是病了才这样，但这一夜过后，他再是言语轻佻，也未再对我做过亲昵之举。我当是他对我有怨，便反去调戏他，摸摸他的头发，摸摸他的脸，但他也只是心事重重地躲开。我始终没能明白他的心思，却依稀觉得此情此景，有些眼熟。

&esp;&esp;此后，我们还是和以往，只要闲来无事，便在园中饮酒奏乐，赏花观月。而后，庸庸碌碌地度过了又一个十六年。

&esp;&esp;这一年，曦荷四十岁，我也正巧年过百岁。本是应该庆祝的日子里，溯昭上下，却是一片怨声载道，死者甚多。因为，旱灾持续至今，连沧海都已干涸了三分之一，九天六界动荡不安，饿殍盈野。更糟糕的是，在这种节骨眼儿上，神界和魔界竟又一次拉开大战序幕，众神无暇顾及旱灾，加剧水源枯竭之速。如今，不管去至何处，总能看见生灵生食草根树皮，甚有人相食。六界之中，妖魔乱窜，均是一片混乱，过去从未亲眼见过的魔，也能不时撞见。我逐渐察觉到，如此守株待兔，溯昭迟早面临大难，于是决定暂离家乡，外出寻找治理之法。

&esp;&esp;魔族公子

&esp;&esp;秦时有巴东涉正，说王时常闭目，开眼则霹雳声起，眼有极光，乃四百岁仙（1）。涉正羽化前，以眼做珠，能祈雨，故宝物名为祈雨灵珠。听闻灵珠落于西海，迄今下落不明。近日也有典司外访归来说，近些年西方时有诡异雨云出现。虽希望渺茫，但有总胜过无，收拾好所有行囊，在二姐和百官的护送下，我走出紫潮宫。

&esp;&esp;【注释（1）：改编自晋·葛洪著《神仙传》：“涉正，字玄真，巴东。说秦王时事如目前，常闭目，行亦不开，弟子数十年莫见其开目者，有一弟子固请开之，正乃为开目，有声如霹雳，光如电，弟子皆匐地。李八百呼为四百岁小儿也。”】

&esp;&esp;“此去凶险，薇薇，你务必要多加小心，量力而为。”

&esp;&esp;二姐穿着溯昭帝的黑袍，一头长发幽碧如湖，而面容依旧方桃譬李，完全看不出是快要一百二十岁的人。倒是我，头发早已全部白尽，垂至膝盖，如披霜雪，感觉倒更像是姐姐。

&esp;&esp;其实我知道，二姐也很矛盾。她既担心我的安危，又希望我能出去找到法子，治好她的夫君——从旱灾加剧后，各种奇奇怪怪的病也跟着来了，孔疏就染上了其中一种慢性疾病。四年来，他一直卧病床，不见好转，也无能医治。

&esp;&esp;眼见二姐一脸愁容，我笑道：“你放心，我必然会小心。倒是曦荷，就要麻烦二姐帮忙照顾了。”

&esp;&esp;“有几个孩子，不怕她无聊。”

&esp;&esp;曦荷出生后几年，二姐和孔疏生了三个孩子。不过，他们没一个是曦荷的对手。听二姐这样说，我担心的反而是那几个外甥……想到此处，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群中传来：“娘！娘！”

&esp;&esp;顺着声音转过头，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裙子的少女纵水飞过来，“唰”地一下落在我们面前。我道：“年纪不小了，还这样莽莽撞撞。”

&esp;&esp;她抬头望着我，笑盈盈道：“那也是跟娘学的。”

&esp;&esp;“胡说，我几时教过你这些。”

&esp;&esp;“听苏叔叔说，娘小时候也是这样。”

&esp;&esp;“说得像他见过小时一般。”哼了一声，摸了摸她的脑袋，“回去罢，娘要走了。”

&esp;&esp;“好！娘一路顺风，早日返乡！”曦荷还是年纪太小，不懂分离之苦，笑得比盛夏蔷薇还要烂漫。

&esp;&esp;一直以来，对她比谁都严厉，却是溺爱在心口难开。从她长牙起，就给她吃最好吃的东西，穿最好的衣服，稍稍有些过犹不及。因此，曦荷小时一直是个小肉墩儿。尽管如此，她个性却从不受到影响，不管有多胖，她都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，甚至还利用体型优势去欺负小朋友。

&esp;&esp;然而近些年，她个头冲得很快，一下抽条了，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，面容日益美丽，连王宫里最腐朽的老臣都惊叹过她长得标致。只是，除了身板儿和脸蛋轮廓像，她的五官却和我没太多相似之处。她也不像哥哥或是苏疏，灵力又强得可怕，于是，这些年朝中又掀起数度关于她生父的质疑声。

&esp;&esp;记得曦荷刚瘦下来没多久的某天夜里，二姐曾来这里找我聊天。当时曦荷已沉沉睡去，她见我不断抚摸她的头发，也走过来看曦荷。但只看了曦荷两眼，她就把目光转移到我脸上。过了许久，我才留意到她在看我。她道：“薇薇，最近曦荷真是变了不少。每次来这，我都见你在看她，可是……你依旧心系着神尊？”

&esp;&esp;我倏地抬头，苦笑道：“怎么可能？哪个为娘的不这样喜欢自己的女儿。”二姐轻叹道：“如此甚好。我也放心了。”

&esp;&esp;五年前一个晚上，曦荷回来问我，她的父亲是不是一个仙。问她从何处听来这话。她先是骗我说做了怪梦，又说什么溯昭有坊间传闻，最后在我沉默的目光中支支吾吾半天，交代了事实：原来，她朋友的祖父曾经见过胤泽，告诉她，曾经有一个仙和舅舅来过溯昭，她长得简直就是那仙的缩小版。我把她狠狠训了一遍，本想凶她几句，却突然想起二姐曾经问的问题，心中一阵苦涩，掉过头去捂住了脸。曦荷非常懂事，从那以后，不再多问胤泽的事，最多偶尔拿没有父亲来要挟，以满足她无礼的要求。

&esp;&esp;其实，这根本不能怪女儿，只怪她长得和胤泽太像。只要看过胤泽，再看她，这父女关系都根本不用猜，便能直接推算出来。

&esp;&esp;不过经过这么多年，也不再对胤泽有怨。随着年龄增长，接触的变多，比以往更懂事。以胤泽的个性来看，他会与天帝直面发生冲突，会因心情不佳甩冷脸，便说明他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，不擅撒谎的。如果有女子怀了他的孩子，他也不可能避而不认。

&esp;&esp;因此，当初在沧瀛府道出怀孕的事实，他的态度其实很反常。那两个神界来者应该心怀不善，胤泽肯定有难言的苦衷。只是，不管有怎样的苦衷，他确实未再回来找我，也已与尚烟重归于好。他或许不愿负曦荷，对我的绝情，却是铁板上的事实。

&esp;&esp;所以，他负我情谊，但赐了我曦荷，我与他那本旧账，也算是扯平了。我不再恨他，也不再爱他。他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，曾带我走过年少时美丽的风景，却终究是要淡忘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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