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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李承业醒得比周迟早，天蒙蒙亮时，就在客栈后院练剑，等太阳从东方升起。

&esp;&esp;天亮了，周迟就该出门了。

&esp;&esp;她从迭了几迭的阁楼下来，由高至低，见李承业对着僻静的庭院，将手里光秃秃的花梗舞得风生水起。

&esp;&esp;她艳羡他身上的力量感。记得最初学武时，她也极其喜欢练剑，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研习剑招。练得魔怔了，画轴是剑，笔是剑，披帛是剑，并指亦可为剑，来一场左手和右手的切磋。

&esp;&esp;周迟迎着晨曦出门，傍晚回来，又看见李承业练剑，一招一式与晨时别无二致，落脚的位置都能准确地合上，像是一整天都没出去。

&esp;&esp;暮色苍茫，四面偶有人声。

&esp;&esp;李承业回房，避开伤口，拿凉水匆匆冲洗过，换了件常服，上楼敲周迟的门。

&esp;&esp;出乎他意料的是，周迟在洗衣服。那双细白的腕子被水浸过，愈加白得惹眼，嫩得像截春笋。

&esp;&esp;他，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，否则……君子当心怀天下，写值得被人记住的东西。我希望何公执笔，补写这几年缺失的人和事。”

&esp;&esp;“那很好啊。”

&esp;&esp;李承业更想说的是，何公何许人也。

&esp;&esp;“可我今日前去，何公闭门不见。”

&esp;&esp;“为什么？”

&esp;&esp;“我记得，我父亲做了坏事，几位史官拼死劝谏，我父亲要拿人问斩，何公站出来，说是自己起的头，当场自断右手。而后我父亲就放过他们了，何公自请归乡，如今就住在这里。”

&esp;&esp;“等会，这人非要自残？”

&esp;&esp;周迟摇了摇头：“当然不是。”

&esp;&esp;李承业接着问道：“哦，那，他手都废了，还怎么拿笔？”

&esp;&esp;“自然有别的法子。”周迟展开一个有几分悲伤的笑容，“他离开都城之前在城外住过几天。那年我九岁，悄悄出宫看他，求了大半天，门童才许我进去。我进了书房，何公却又不肯和我说话，我看他的右手包着纱布，问他疼不疼，他不理我，只拿左手研墨写字。他提笔那一刻我呼吸都差点停了，就好像，天雷来时，其他人都没了，只有我逃过一劫。”

&esp;&esp;“这世上没有天雷。”李承业皱了皱眉，道，“然后呢？”

&esp;&esp;“我见过不少奇人异士，但显然何公不是。他根本没练过左手写字。他写得很慢，写出来的字非常难看，歪歪斜斜的，每一笔收得也很滑稽，要么收不住，要么收早了，像狗在挠墙。他写到天黑，才和我说了，以及，为谁而写。

&esp;&esp;她越写越精神，心里也充满了快乐，玩性大发，笔尖蘸了墨，在砚台里轻巧地一旋，再斜着点两下，一副简简单单的墨兰倚石图就成了。她当年出宫探望何公也是这样做的，她想看到何公振作起来，就算被皇帝伤了心，也不要从此一蹶不振，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他完成。然而何公听她如此说，低头道，臣只愿独善其身，公主请回吧。她知道劝不了何公，于是留在书房研墨。她给父亲当过侍读，这些事对她并没有什么难度。何公艰难地写完一副对子，重新蘸墨，见砚台里一方顽石，几片兰草，顽石下面有墨黑色的浅潭，天然一处好景，不由地笔尖一顿，神色也随之渐渐松动了。周迟感受到他压抑的伤心，不曾说话，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临自己的帖。

&esp;&esp;这是一件极其微小的事，如果不重新遇见何公，也许她都不会记得这个。她的生活永远妆点着兰草、清溪，以及比兰草和清溪更美妙的事物，还有他者的涓涓爱意，根本无需借他人妙笔。

&esp;&esp;这件事之后还有一件事，就更微不足道了。

&esp;&esp;周迟有一个弟弟，这位弟弟叫周琮，年纪比她小两岁，当年朝堂生变，周琮跟着周迟见证了事态的全部，也眼睁睁看何大人血溅宣政殿。他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，那之后好几天，他跟在周迟后面，像一条小尾巴，寸步不离。周迟想偷溜出宫去看何大人那天，周琮被她发现躲在车架的隔板下面。

&esp;&esp;周迟捞周琮出来，温柔地说道：“这里危险，万一你睡着了怎么办？你不想我们担心你，对不对？”

&esp;&esp;周琮道：“姐姐，你要去哪里？是不是去找何大人？”

&esp;&esp;周迟道：“来，先出来。”

&esp;&esp;周琮乖乖地跟着周迟下车。

&esp;&esp;他下车之后，周迟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，抛下他，理都不理，冷冷地回到车上，命宫女出发。周琮追了几步，被侍卫一把抱起，他坐在侍卫肩头看着姐姐的车驾远去，委屈地哭了。他哭得很有分寸，能大声时才大声，此刻只是咬着嘴唇，无声地抹泪，不时揉揉通红的眼睛。周迟的车驾驶出去一阵，停在原地，犹豫良久，而后回来接他。

&esp;&esp;周迟道：“你要和我一起吗？”

&esp;&esp;周琮道：“我要，我要。”

&esp;&esp;侍卫放周琮下来，周迟拉着周琮的手，带他上车。

&esp;&esp;周琮这才感觉自己被她重视了，擦干净脸，眉开眼笑，道：“还好你回来了。我刚才打算，如果你丢下我，我就去告诉父皇，说你出宫去找何大人。”

&esp;&esp;时移世易。

&esp;&esp;周迟在窗下望着月亮，回想着这些，逐渐收拢五指，差点折断手中的笔。时隔多年，她变得幼稚了，今番表现还不如那时的她。那时她好声好气地和周琮说，何大人受了伤，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让他不开心的事。若是换成现在，她真想不管发生什么，先把周琮提在手里揍一顿再说。

&esp;&esp;所幸周琮在她眼里也不是毫无优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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