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翠屏山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翠屏山

&esp;&esp;三、六、九“卯期”，杨雄一听鸡叫便已惊醒，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香喷喷的热被窝。掀开帐子，就着窗外残月的光亮回身望去，只见鸳鸯枕上一弯黑发，妻子睡得正甜，一条生藕也似的膀子，搁在碧罗夹被外面，蝤蛴似的颈上系一根银链子，链子两端吊着一方血罗肚兜，影绰绰、鼓蓬蓬、腻如羊脂的两团肉，越发勾住了杨雄的脚步。他心里在打算：脱一次卯可使得？

&esp;&esp;使不得！想起昨天张押司的话，此时非应卯不可。卯时将到，不宜耽误。他叹口气，轻轻将那条生藕似的膀子塞入被内，放下帐子，蹑手蹑脚开了房门，走向后院，汲水漱洗。

&esp;&esp;“可是女婿？”走过东厢房，房内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问。是杨雄的老丈人潘公。

&esp;&esp;“是我。今日卯期。”

&esp;&esp;“噢，今日三月三。”潘公问道，“可要当值？”

&esp;&esp;“不当值。”

&esp;&esp;“既如此，早些回来。”潘公说道，“我有事与你商量。”

&esp;&esp;“是了，我午前必回。”

&esp;&esp;三班六房，书办皂隶，皆已毕集。等蓟州梁知州升了堂，衙参已毕，然后点卯。杨雄在“卯册”上是？”

&esp;&esp;“既如此，我就生受了。只是休得过于靡费，都是自己好兄弟，交情不在酒食上头。”

&esp;&esp;杨雄慷慨好客，听他这一说才高兴起来。先差个小牢子到王六家关照，留着座头；到晌午时分，等勾当完了公事，约集相好的文武同事，共有二十多人，来在王六酒家，分坐了三席，开怀畅饮。

&esp;&esp;“杨兄，你怎的会这个行当？”有人问道，“我倒不曾问过刘小义，这行当是怎么学出来的？的事！石秀心里冷笑，口中却说：“天气热，原是吃得清淡些的好。”

&esp;&esp;“倒不是这个缘故。”潘公一面斟酒，一面说，“明日中元，又是我女儿前头的那个王押司忌辰之日，要做一场佛事超度他，所以吃三天斋。今天是头一日。”

&esp;&esp;“噢、噢！”石秀微有意外之感。

&esp;&esp;“念经拜菩萨的道场，摆着两张血污淋漓的肉案子，没罪过？如此，我歇了三天生意。”

&esp;&esp;石秀一听这话，不由得两脸发热，只是话还不符，何以做手、伙计、徒弟走得一个不剩？这话却又不便直问，只随口问道：“噢！还要做佛事？”

&esp;&esp;“就是明天。白昼里一堂‘梁皇忏’，夜里一堂‘瑜伽焰口’。”潘公又说，“巧云说：中元节，家家要超度祖先，又是斋戒，厨房里要洁净，不如叫大家回去耍几日。我想这话也不错，叫他们都回去，十七开市再来。”

&esp;&esp;疑云是消散了，事情却成了僵局，已说出去的话，如何收得回来；若是将错就错，真个如此离了潘记肉行，且不说刚刚有个安身之处，舍却可惜，而且对不起杨雄一番盛意，也伤了老人家的心，大是不妥。石秀心想：即使看巧云的态度迟早还是个“散”字，也得要人家开口，自己不可做那个有头无尾的半吊子。

&esp;&esp;于是一路吃酒，一路用心思盘算好了一句话，且不说出口；潘公一定还要挽留，等他开了口，自己再说，就不显痕迹了。

&esp;&esp;果然，吃到酒醉饭饱，剔着牙提了一壶凉茶去后园乘凉时，潘公问起：“三郎，你老家还有什么人？”

&esp;&esp;“两个堂兄弟。”

&esp;&esp;“又不是同胞兄弟，不回去也罢。辛苦了一趟，趁这两日歇一歇，何苦大毒日头下又去赶路？”潘公又说，“真个要走时，也到秋凉时分再说。”

&esp;&esp;石秀略略迟疑了一下，慨然答道：“这两日做佛事，也要人照看。我便依了你老的话，过几日再说。”

&esp;&esp;潘公见他改了主意，自然高兴。“这才是！”他说，“三郎，我托大说一句，虽有半子之缘，实在是拿你当亲人。”

&esp;&esp;意思是实有父子之情。石秀当然感动，几乎开口认作义父，但想到巧云，心便冷了，只说：“多蒙潘公你老看得我厚！石秀是有人心的人。”

&esp;&esp;“有你这句话便够了。”潘公连连点头。

&esp;&esp;因为有这句话，石秀自己也不免再估量一番。说出去的话要当金子般珍贵，从今以后，在潘公只有逆来顺受了。

&esp;&esp;石秀是起惯了早的，这天虽不开门做生意，他依旧四更起身，井台上打水洗过了脸，无事可做，反觉得一颗心惶惶然的，没个依托之处。坐定了静下心来，细细想着往事，忽然有了主意——功夫搁下得久了，正好趁此闲暇，演练一番。

&esp;&esp;打完一套拳，又寻出朴刀来舞，舞完了看刀上有些锈斑，便就井台磨刀。磨到一半，听得有人敲门，开门看时，一个火工道人挑着轻担歇在门口；又有个和尚，约莫二十五岁年纪，穿一领黑袖海青，雪白的袜子，踩着一双簇新的粉底鞋，光头发青，齿白唇红，笑嘻嘻地站着，一见石秀，合掌打个问讯：“想来是石施主？”

&esp;&esp;“是的，我姓石。”石秀说，“师父来做法事？”

&esp;&esp;“正是。今日潘府上梁皇忏，特地早来铺设经堂。”

&esp;&esp;“请进来！待我去唤潘公。”

&esp;&esp;把潘公唤了出来，那和尚叫他：“干爷！”又说道：“押司忌辰，带得些少挂面、几包京枣来上供。”

&esp;&esp;“何苦又教你破钞？”潘公指着那和尚向石秀说道，“三郎！这师父原是绒线铺的小官人，俗家姓裴，叫裴如海，原是寄在我门下的干儿。如今虽出了家，依然俗家称呼。”然后又为和尚引见石秀，才知他法名海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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