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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回房,胡自强率先去戳电视,急不可耐地轮番调了一遍台,碰上不显影的雪花,他还上手拍了拍机顶。柳亚东拧开了阳台门,靠着门框,披盖着冷风拔烟。他笑话胡自强说:“你那个拍沙袋的手,别拍坏了。”瞧见电视上闪过个炮火隆隆的台,他喊:“哎就这个,打仗的,就看这个。”中央台的《历史的天空》,没头没尾,从

&esp;&esp;一个迷思——柳亚东偶尔能听见火车汽笛的鸣响,绿皮的,缓缓的,呜呜声时断时续。但素水火车站远在十几公里外,车站也只配火车逗留三分钟而已。他以前被蹬伤过耳膜,很有可能是他的幻听。

&esp;&esp;兰舟特高兴能不争抢就洗上滚烫的热水澡,去隔壁问涂文能洗多久,涂文说:只别把你一身肉泡烂,电热的,爱他妈洗多久洗多久呗。柳亚东瞄眼钟——这人提溜着内裤钻进去少说半小时了。他敲门,磨砂玻璃结着层褐黄的油垢,模模糊糊印着兰舟的影子。他问:“你还没好?胡孙儿尿泡要憋炸了。”胡自强看姜大牙正入迷,听见叫自己,抬头呸:“哎,去你的。”厕所里瓮声瓮气,声音也润了水似的,“再一会,一会。”就像个小孩儿求着多要一颗糖。柳亚东在门外笑了,小声说:“行,你别晕了就行。”

&esp;&esp;近黄昏,邵锦泉开回一辆白桑,带着焦丽茹,都没摘黑纱。焦丽茹神色举止优雅柔和,微胖,有张五族共和的软的脸,极其吸引异性。

&esp;&esp;柳大山原来出工徐州半年,做工地泥瓦匠,搭了饭钱,临了大厦拔地起,包工头携款跑了,徒留十几张颗粒无收的懵然的脸。大玉忍不了,仆仆风尘三两天,到了地儿直骂:“是男人就去要,拿命要!谁不怕豁命的!”她学人去法院做劳动仲裁,一字不识,无果;学人提着砖头去富人区堵包工头,门都没让进,无果;学人爬上塔吊欲跳,引来媒体民众,结果真就要来了。同期的泥瓦工千恩万谢,谢这老太太真豁命,又边数票子边鄙弃说:“女人太硬气管不住晓得吧?娶老婆娶不得,太野了,想逞你的能,想爬你头上当你的家。”于男人所谓的经验而言,女人的强悍通常是种不得体的怪癖,无荣耀可言。

&esp;&esp;焦丽茹看脸起码四十,美仍然美,且不同于吴启梦的违和,她有真正的成熟韵致。邵锦泉进屋坐下歇着,往保温杯里添热水喝,焦丽茹走过来问三个人叫什么、多大、住这个地方习不习惯,有什么需要的不方便的,都要及时说。——三个人都不擅长应付这场面,觉得局促,隐隐以为自己置身孤儿院,被一对儿体面的善人挑挑拣拣,而自己不曾打扮整洁,连袜子都是破洞的。

&esp;&esp;焦丽茹提来几个硬壳纸袋,打开是全新的滑雪袄、线帽、棉手套,还有运动袜。

&esp;&esp;“来。”焦丽茹招招手,“我问老邵你三个穿什么码,他嗯嗯啊啊说不出一二三,就说都高,我说多高啊,他说比他高,还都十七八肯定还长。”焦丽茹顾自笑,抖开一件藏蓝的滑雪袄,“l的,好险你三个都瘦,穿大不要紧,以后还要长。”

&esp;&esp;她抻着袄子往这边走,三个人都紧张。她角度微挪,朝向胡自强。比起兰舟的寡言,柳亚东的善用冷漠,胡自强只会不知所措地头脸泛红。焦丽茹矮他一个头,拿衣服比上他两肩,问:“你姓胡?胡自强对吧?你最高,你穿着要不小他两个肯定都能穿。”胡自强僵着后背,像要被擦燃,嘶嘶嘶嘶半天,嘶出个细弱的“谢谢”。柳亚东没忍住幸灾乐祸的一声鼻息,兰舟低头憋着不乐。

&esp;&esp;“不谢。把鞋码给我,下回拿新鞋来给你们。”焦丽茹眼睛笑起来有弧,显得娇憨,“茶楼里面有空调,出来就一定要穿暖和,别感冒!”

&esp;&esp;邵锦泉抚了抚长寿海棠待放的花苞,拧上杯盖,“走,新衣服穿上。”

&esp;&esp;一县两地民风也有差别。螺丝岗人保守,晚饭过后就鲜少出门社交;县南相比就要开通,有过夜生活的习惯。路不远,步行去金鼎茶楼,时到天色擦黑,人多多少少沾着颓态。除开武教,柳亚东三个很少见同龄层以外的人,几乎对生活的本来面目失去了感知,连一点点的场景言行,都迥殊得让自己惊异:公交拴了防滑链,速度飞快地哗哗擦行;小吃摊,男人冷天里扎堆饮啤酒;老媪为收黄头毛一个可乐瓶,嗄哑嗓子索要了一路;一截路上全做女装批发,好在门庭都稀落,不至于打起来。

&esp;&esp;邵锦泉抽着烟,黑夹克敞怀,走得稍靠前,脸上会带点笑意。他是厚实的男中音,说话前习惯比一个不夸张的手势,以便身临其境。他朝正气路三岔口处划了虚弧,说改革开放前,那儿是一个浅湖,满种浮莲,外侧有路贯南通北,两边种榆树,路直伸逢源大酒店。顿了会儿,又说酒店已经拆光了,地如今划给了县林业局。

&esp;&esp;烟抽完,他才和柳亚东三人并行,介绍说素水如今籍籍无名,但历史算悠久的。说是这里秦代置县,历经两汉魏晋,到南梁改属中州,北宋才叫起素水。又说明末清初这地界极乱,和江浙一带的青帮相类似,也兴过各色民间流氓老大,打反清复明的幌子,实则勾结官府欺压百姓,甚至有自己的武装。到民国又兴办会馆,总之是改不掉拉帮结派的匪气。新世纪办茶楼浴场夜总会,说穿了是搞权钱色。

&esp;&esp;邵锦泉不同于谭寿平,他说话如用长颈细瓶倒水,平静不扩溢,丝丝漏下,给人吐露不净还有回甘的绵长感。

&esp;&esp;焦丽茹右拐,率先推开了扇玻璃门进去。邵锦泉说:“到了。”柳亚东三个停下抬头看,是个金碧的门头,龙飞凤舞竖写四个金字:金鼎茶楼。

&esp;&esp;金鼎茶楼当地名声大,不单因它是文琦名下实业的摇钱树之一,更因它是文琦经营的一大地下赌场。素水本地虽不兴赌,但素水以南三市坊间却合称“小澳门”。所谓赌,不需要有钱,跟扎吗啡一样,有激素就行,有瘾就行。从最传统的搓麻、炸金花,到梭哈、九点半、百家乐等舶来的香港澳门玩儿法,大把人翻着花做一夜富贵梦,梦滋养得大小赌窟遍地开花。金鼎茶楼传说是文琦一场豪赌里赢来的,素水人光听说他爱车是辆牌照四个零的悍马h2,其人狡兔三窟,老窝在广州,全国都有房车产,人鲜少露面,没法问他真假。

&esp;&esp;金鼎最外是阔绰的大堂,水晶吊灯通明,浮着股紫檀香气。两个女接待拿着对讲机,穿制服,头发盘的乌光水滑。见邵锦泉来了,欠欠身,喊一句“邵老板丽茹姐”。

&esp;&esp;“小卢,晚上开了几个雅间?”大厅里开了空调,邵锦泉脱了夹克搭臂上。

&esp;&esp;粘了假睫的那个翻案册,嗓子清莹莹的:“胡老板开了两间闷鸡两间麻将,是叫来谈五金生意的,台子费记下个月的,何主任团建,开两间麻将包夜,付老板预了三间麻将说晚点到,剩下是普客了。”

&esp;&esp;邵锦泉一手支颐,指头在大理石案上敲击,问:“胡老板上个月抽头到账了?”

&esp;&esp;小卢摇头:“说下周。”

&esp;&esp;焦丽茹抽女烟,细长长的南京,她抿上点火,呷上一口才笑:“他搞五金倒板啦?这点钱还要到下周。”

&esp;&esp;“五金厂是明,他暗呢?油水比谁不多。”邵锦泉也笑:“钓我们多了给他惯油了。”

&esp;&esp;小卢就问:“我跟旧强去让他们撤台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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