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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节（第2页）

&esp;&esp;他们奔赴百里，扔下了多少战友同袍的性命，甚至扔下了将军，来到此地，珍之重之地献上沾满鲜血的军旗，结果等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逃避现实的孩子。

&esp;&esp;列队成阵的将士们沉默着，像是凝固的雕塑，上百双眼睛看着滚在台阶下哭嚎的赵无缺，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，分辨不出是来自于他们身上，还是来自整个定州。

&esp;&esp;赵胡氏出现在台阶上，一手握着棍棒，一手握着军旗，看着台阶下仪态全无的孙子，不知在想些什么，过了很久，才慢慢走下去，弯腰去拉赵无缺。

&esp;&esp;被打痛了的赵无缺以为她还要打自己，下意识就是一躲，避开了祖母打手，赵胡氏顿了顿，收回手直起身体，轻声说：“前几天，我教了你要怎么活，现在，我要告诉你该怎么死。”

&esp;&esp;“你怜爱百姓，想和他们同生共死，这很好，但对你来说，这就是匹夫之勇，你可以死，我可以死，你的大父、父亲、叔父、堂兄弟们，个个都可以死，但是要死的有价值才行。”

&esp;&esp;“你的大父阻拦北蛮死在前线，但给定州百姓争取了半天的撤退时间；你的父亲死在断后路上，救下了数千定州百姓；你的叔父殒命阵前，以一己之力牵扯住了上万北蛮铁骑；你的堂兄们前赴后继，都是我赵家的铮铮好男儿。他们都可以死，都死得值，死得好，死得像个英雄！”

&esp;&esp;“但是你，你想去救人，为此付出性命，你以为你是英雄？不，恰恰相反，你是个怯懦无能的懦夫！你只看见眼前一人之苦，你怎么就看不见整个定州、整个漠北将要为此死多少人？你死了一了百了，定州军怎么办？定州怎么办？你沾沾自喜于救了一个人，却将数万百姓拱手让给北蛮屠戮，这是英雄所为吗？”

&esp;&esp;赵胡氏逼近赵无缺，盯着他的眼睛：“无缺，但凡大母再年轻十岁，能提枪上马，也不会愿意如此逼迫你，但你既然生为赵家人，就算死，也要死在这面旗子下。”

&esp;&esp;“若你实在不愿意，好，今日我便开祠堂将你从族谱上除名，日后你便做一个普通的百姓，想做谁的英雄也由得你去，只是你再不能说你是谁家子嗣，免得为人耻笑。”

&esp;&esp;“要么，你就站起来，拿上这面旗子，去见你的将士们，和他们一起赴死。”

&esp;&esp;不知过了多久，被棍棒敲打得红肿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，一点点蹭上了赵胡氏的手，摸上了那一杆乌黑沉重的旗杆，然后蜷缩手指，将它死死攥在了手心。

&esp;&esp;两手拄着旗杆才勉强从泥地里站起来的赵将军浑身上下衣衫褴褛，头发散乱，衣袖上还在往下滴着渗血的泥水，像是一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小乞丐，满脸脏兮兮的鼻涕眼泪，碎发一团团地糊在了脸颊上，眼神茫然胆怯，他用两只手握着旗杆，眼神缓慢地逡巡了一圈面前的士兵们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&esp;&esp;但当他接过军旗、站起来的那一刻，上百将士齐齐下跪，垂下了头颅，呼喝声震天盖地：“参见将军！”

&esp;&esp;赵无缺抽动一下嘴角，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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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谢琢搓了搓手，哈出的气在空气中结出一团团的白雾，赵无缺坐在冬季光秃秃的草地上，微微躬着脊背，谢琢则弯着腰，将帛纸压在赵无缺背上认真地写着字，被当成书桌的赵大将军费力地拧过头，用力向下斜眼，试图去看纸上写了什么，就被谢琢一巴掌拍在了脖子上，不轻不重地呵斥道：“别动！写歪了！”

&esp;&esp;赵无缺悻悻地转过头，像一只被主人批评了的大狗，耷拉着脑袋，慢吞吞地拔着地上的草根：“写完了没有？还要多久啊？”

&esp;&esp;漠北的冬季寒冷彻骨，滴水成冰，墨汁根本磨不开，谢琢原本都是用竹刀刻字的，但天气冷下来之后手指不灵活，锋利的竹刀好几次割伤了手，赵无缺看见他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后，就不让谢琢再用竹简了，转而给他找来了漠北一种特殊的草汁子，榨出汁浆后充作墨汁写字，效果竟然也不错。

&esp;&esp;不过纸张柔软，不比竹片可以拿在手里随走随写，赵无缺就成了简陋环境下唯一的工具人。

&esp;&esp;坐下是书桌，伸手能放砚台，还可以调节高度，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利器。

&esp;&esp;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，谢琢小心地捏着边角提起纸张吹了吹，将风干了墨迹的纸张卷成直筒塞进赵无缺递过来的竹筒里，赵无缺殷勤地接过竹筒收进包袱里，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，带着谢琢继续沿着土路往外走。

&esp;&esp;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地在城外走了两天多了，赵无缺没有带什么衣被，但总能在太阳落山前找到能够居住的地方，或是一间破旧的民居，或是某处废弃驿站，甚至还有平整的山洞。

&esp;&esp;面对谢琢难以掩饰的惊讶，赵无缺笑嘻嘻地眨眼睛：“这都是军中探马歇脚的地方，他们会在沿路树木上刻下标记，能看懂的都是军中同袍，只管住下就是了。”

&esp;&esp;谢琢眼中闪过一丝明悟：“你带我走的是军道？”

&esp;&esp;这回赵无缺带他找到的是一处低矮石屋，拨弄着火堆，忽明忽暗的光映在男人脸上，把那道疤照得更加狰狞。

&esp;&esp;“这条道是我的叔父开辟的，”赵无缺认真地填埋着地瓜，确保每一个地瓜都被灰土埋得严严实实，“百姓撤退的时候，走的就是这一条路。”

&esp;&esp;他的语气很平静，谢琢却瞬间想到了点别的。

&esp;&esp;赵无缺的父亲死在为逃难百姓断后的路上，他的叔父则是为诱敌远离百姓队伍而战死的，所以理论上讲……他们二位都是死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地方。

&esp;&esp;赵无缺显然对此也是知之甚详，但他神态平和，甚至有心情指着外头给谢琢介绍了一下周围的地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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