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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房间枕头下的东西。她也猜想过四爷死的原因,都离这个真相很远。他的名字听这么久,仿佛也是身边人,乍一听这种话,悲凉徒生。对于志在帮人戒除鸦片的他,这是最大的酷刑了,折磨肉体不算,还要碾碎理想和意志。沈奚深吸口气,仍旧心口闷。谭医生过了会儿,才又说:“他这个人,对于想要做成的事,不择手段,但你让他和大烟沾边,万万不行。”沈奚点点头:“三爷的身子,谭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“让我想想。”谭医生放了茶杯的当口,傅侗文换了身衣裳,手拎着灰色西装,步履轻松走入:“你们两个人,在将我当实验室的兔子?”他笑,将西装丢到谭医生头上。谭医生的眼镜被撞下来,气得笑:“一个外行人,别以为知道兔子的用处就能装内行了。”两人谈笑风生,昨夜烟消云散。过去那些日夜里,要经历多少,才能让他们做到如此。沈奚看到傅侗文,想到后半夜两人的“同床”,在这白日里生出了些许羞涩。果然夜黑和天明,人的胆量是不同的。她端起茶壶,对着傅侗文举一举,匆匆而去:“我去添水。”傅侗文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,不由地笑了。那天,倘若她有勇气回头看,一定能发现,那双眼里已经有了她的影子。明月共潮生(1)少顷,沈奚急匆匆携茶壶归来。两个男人正拿着纸和笔,在一张报纸的边角写满了法文和英文。谭医生一直想回国后,翻译出书,抽空就会要傅侗文和他讨论。“看不懂了?”谭医生睨她,“我读书的时候,只会英文不行。很多的资料都是法文的。”“方才……你说你教授研究的病患都是梗死。”重点是这个“死”字,她倒热水时想到了,但凡看过的资料,病发了,大多逃不过死。“原来是为这个跑回来。我早和你说过,他目前身体状况稳定,不到你想的这么严重。你啊,在心脏学上还是外行。我只是担心他最后走到这步,”谭医生笑睨他,写下了一个英文单词,“他是这个。其实就是少爷命,让着他,顺着他好了。”沈奚看了看,类似心痹。此时,被讨论的傅白兔表示,他想喝茶。沈奚双手将茶杯递给他,柔声说:“烫,你慢着些。”此话一出,她先窘。真像是恨不得给他吹两口,吹凉了。傅侗文和谭医生都笑了,前者无奈,后者打趣。“说回前话吧。”傅侗文替她打圆场。“来,议议这个,”谭医生指报纸边沿写的英文,“心闷痛?心抽痛?窒息疼痛。”傅侗文沉吟。“《内经》有说过心痹……有些中医书里也有说厥心痛,”沈奚建议,“暂译绞痛吧,绞痛这词我们也有,‘当归芍药之止绞痛’。”“好,就绞痛。我翻译出书,用它,”他拍了拍傅侗文的手臂,“记住,你是心绞痛。”傅侗文不以为然,拿过来那张报纸:“此事刻不容缓,我们对于西学,还是要有自己的教育书本。你回国不要再耽搁了,尽快着手做起来。”她附和:“我也可以帮你,谭先生。”谭医生气笑:“过去是一人指使我,如今倒好,成双了。”沈奚低头一笑,把玩起钢笔。傅侗文又好似没听到,将茶杯搁下。他单手握着报纸,去读印刷的文字。一月的《每日邮报》,全是过时的旧新闻。去年耶稣诞节,西部战线一部分德军、英军和法军为了这伟大的节日,短暂停止互相射击,还举行了一场战地球赛。傅侗文几眼扫完:“这场球赛谁赢了?”谭医生扯过报纸,也翻看:“没写吗?”“英国赢了,”沈奚说,“另一张报纸有写。”“细想下去,谁赢都一样。”他又说。战场残酷,到最后踢球的人都活不下来。傅侗文将报纸也叠好,留在手边。他人离开这里:“我去谈个小生意。”在这游轮上,能谈什么生意?沈奚猜想了一个上午。当天下午谜底揭晓。他们的私人甲板上多了一个狙击手,是傅侗文在船上问那些商人们借买来的。那个人身材矮小,也不与他们交谈,每每从她面前经过,她总能留意到这个狙击手脚上漆黑锃亮的靴子,是警靴。他也喜欢抽烟,就是不讲究,喜欢将烟头在靴底踩扁,每回都是服务生,或是临时管家将烟头收走。就此,他们多了位临时旅伴。在这晚入睡前,沈奚做足了准备。谭医生说过,傅侗文的作息很规律,于是她决定要在他熟睡后再上床。为不露声色,她还将谭医生的书全都搬到了套房里。钟表极缓慢地一分分跳动,指向九点。她翻着书,留意到他在洗手间,用纯白的毛巾擦着手。她的手,撑在耳后,小拇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头发,快去睡吧,快去睡。傅侗文的皮鞋经过,略停顿,没进卧室,却走向她。“是不是庆项和你说,我每晚九点会准时躺到床上,所以你准备了这些书,”他将那页书替她翻过去,“说来听听,准备几点睡?”“我读书时习惯了,”沈奚仰头看他,十足十的诚恳,“有时一抬眼,就是天亮。”傅侗文替她合上书。沈奚画蛇添足地解释:“我在说真的。”他笑:“总看专业书也无趣,我带了本《仁学》,想看吗?”谭嗣同的著作,是禁书。她意外:“我听顾义仁说过,是出了日文版,难道还有汉字的?”“我让人私下印的。”他作了解释。如此珍品,自然是要看的。傅侗文在衣柜下层翻出了那本书,丢去床上:“上床来看。”沈奚听到这句,方才醒悟,他在用这个打破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。总要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让她上床去,否则,怕她真会挨到天明……她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十几分钟,再出来,吊灯都灭了。两盏壁灯,一左一右,悬在床头上。傅侗文还是穿着衬衫,倚在那里,在看书。刚登船收拾衣裳的时候,她看到他是带了睡衣的,可今晚仍是穿着衬衫。不过,她又何尝不是怕误会,完全不敢换上睡衣,只挑了夏日最轻薄的连衣裙充数。沈奚也上床,盖了被子,将《仁学》拿在手里。果然没有印刷厂的名号,是私印的。书是好书。可她的念头,一溜到了天外。此时的傅侗文,是一种酒阑人散的慵懒。她在想,他在伦敦念书时,是否也这般神情和态度,闲阶独倚梧桐。想了会儿,默念了几句荒废,勉强静心读了进去。傅侗文这边,恰好翻看完最后一页,合了书。穿衬衫睡觉是一桩苦事,身体和手臂都被一层板正的薄布绑缚,活动不开。他人乏,书也翻完了,于是无所事事地靠在那,观赏起了她。她今夜穿得是丝绒的连身裙子,细白的一截手臂露在外头,没有任何装饰品,和船上的那些贵族小姐、商人太太一比,太过朴素。倒是耳垂上坠着两粒小小的珍珠,赝品,但挺漂亮。傅侗文难得对女孩子用“漂亮”这两个字,嘴上没提过,心里也大多不屑。还是缎面的发带,颜色不同,斜扣着的珍珠也是赝品。看来她将所有钱都用在了学业上。傅侗文将书搁在床头,关上壁灯,宣告结束夜读会。她从光明处,望向暗处的他:“你看完了?”“也不用都在今天看完。”也是。她又问:“要让我检查一下再睡吗?”“我很好。”他回。片刻的沉默。两人又都笑了,傅侗文说:“好了,躺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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