运河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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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8节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“这里一直是废墟吗？”夏侯潋蹙紧眉头，“还有这些雪人，一直都有么？”

&esp;&esp;持厌走到一个雪人面前，透过白瓷面具望雪人黑漆漆的眼睛，“百里鸢成为阎罗之前不是。”

&esp;&esp;“……”夏侯潋说，“我的意思是百里鸢一直没重修侯府么？”

&esp;&esp;“嗯，没修。”

&esp;&esp;“为什么不修？”夏侯潋端详着雪人，“这雪人像是一家子，爹爹娘亲和小孩儿么？”

&esp;&esp;持厌绕到雪人背后，左边那个雪人身后写着“持厌哥哥”，右边是“阿雏姐姐”，中间是“阿鸢”。夏侯潋显然也发现了，挨个看雪人的背后，“持厌哥哥”“阿雏姐姐”“阿鸢”，“持厌哥哥”“阿雏姐姐”“阿鸢”，一个又一个相同的雪人，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字迹，执拗地重复，堆满荒凉的废墟。

&esp;&esp;“因为一个人的世界就是一片废墟。”持厌轻声道。

&esp;&esp;大雪纷飞，萧瑟的雪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埙声，藏在纷扬的雪花里，细碎地像絮絮低语。持厌静静地听着，他忽然想起来了，十四岁那年他好像是救了一个女孩儿。他在池塘边上吹埙，是住持教给他的曲子。住持说孤单的时候就吹埙，埙声像低低喃喃的耳语，可以假装别人在和自己说话。他其实觉得住持这样有点蠢，因为嘴巴在吹埙，没有办法回应，这是在自言自语，还是很孤单。

&esp;&esp;可他还是吹了，他的埙声散在月色里，像一只扑着翅膀的白蝴蝶，孤零零地飞向遥远的天边。他忘记他吹了多久，吹得累了停下来，想要回房睡觉。经过回廊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儿，依着抱柱，下巴搁在膝盖上，小小的一团。

&esp;&esp;他记起青色月光里那又小又苍白的脸颊了。

&esp;&esp;是她，是百里鸢。

&esp;&esp;原来他们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，在他们还没有成为死敌的时候。

&esp;&esp;一盏盏白纱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曳曳，他想起百里鸢写在天灯上的心愿——

&esp;&esp;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。

&esp;&esp;“走吧，小潋，顺着埙声，找到她，”持厌转身往前走，“杀了她。”

&esp;&esp;沈玦缓慢地呼吸，手掌张张合合。雪地平坦，马车还是不免晃动，外面灯挑上的小灯笼克磕托磕托撞着马车壁，他静静听着，等麻劲儿又退了些，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。他一点点探向匕首，错金刀柄握入手心，刀柄上繁复的花纹摩擦着手掌，细细微微的疼。他撑着身子坐起来，手脚还是软绵绵的，身子不由自主地塌下去，他扭过身，倚着车围子，十指收紧，颤着手拔出匕首，在左臂上划了一道。

&esp;&esp;剧烈的疼痛漫过全身，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，洇湿衣袖。身上还是麻，还不够痛，沈玦咬紧牙关，划下落发结愿

&esp;&esp;京郊，莲花庵。

&esp;&esp;梵声幽幽，钗钹按着迟迟的节拍一下一下打着，森严的佛像垂着双眼俯视众生，它脸上的金漆微微有些斑驳，远远望过去，仿佛是泪水婆娑。阿雏跪伏在蒲团上，黑亮的头发一缕缕落在梅花纹的方砖上，几缕发丝离了群，飘到佛的脚边，像砖块上细碎的裂纹。

&esp;&esp;佛爷啊。阿雏闭上眼，一滴泪从脸颊旁滑落。

&esp;&esp;她又想起月光下百里鸢单薄的背影，像一个孤零零的幽灵，忘了回家的路。女孩儿在那片月光中冷冷地开口：“持厌不是要杀我么，对了，还有他那个弟弟夏侯潋。让他们来吧，我在雪山等他们。”

&esp;&esp;阿雏睁开眼，仿佛看见雪山之巅那个雪一样的女孩儿望着远方，目光穿过重重雪原和山海，等待跋涉而来的利刃刺入她的心脏。

&esp;&esp;一切都像是宿命，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。

&esp;&esp;送往沈府的信她只写了一半，沈玦只知道百里鸢曾经出现在云仙楼，却不知道百里鸢森冷的邀约。佛啊，她没有把阿鸢的邀约告诉督主和夏侯，是否就可以避免那场宿命的恶战，是否所有人都可以安然无恙？

&esp;&esp;黑亮的发丝委顿于地，阿雏抬起头，注视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，尼姑念了声佛号，在她失去长发的头顶戴上青布禅帽。

&esp;&esp;佛啊，赐我大智慧，降我大慈悲。

&esp;&esp;我愿用一世苦行，涤清朔北百里鸢的罪孽。

&esp;&esp;我愿用一生青灯，换取他们所有人平安无恙。

&esp;&esp;——————

&esp;&esp;“哥哥，我等了你很久，我还以为你有了弟弟会贪恋亲情，像你的父亲一样临阵退缩。”百里鸢的脸在风雪里几乎是透明的，她的笑容没有温度，“幸好，你没有让我失望。”

&esp;&esp;持厌依旧沉默，只是静静地望着她。

&esp;&esp;“这个女孩儿的脸是怎么回事？”夏侯潋眉头紧锁，“你怎么会削骨易容？”

&esp;&esp;百里鸢从废墟上走下来，跳到一个斜放的焦木梁柱上坐下来，两只脚悬空晃来晃去。她把玩着裙子边上的流苏，笑道：“自从我看见你的脸就一直很好奇，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？我派人去查，果然找到秋门秋山，可惜他已经病死在栖霞寺了。我只好自己想办法，翻找他遗留的典籍，试验了一百多人，才找到这削骨易容的法子。”

&esp;&esp;她扭过头，对持厌道，“哥哥，你想听吗，你的弟弟是怎么换的脸？首先，他要先一寸寸地揭开整张脸皮，从下颚开始，一直揭到天灵盖。然后割开脸肉削骨，有时候为了削出理想的骨型，还要在脸骨上装上铁架。缝合皮肉之后，他还必须忍受长达数月的痛苦。我的替身告诉我，那感觉就像脸根本不是自己的，连麻沸散都无法镇痛，只能依靠极乐果来麻痹。我的替身都太小了，十二岁的女娃娃太娇嫩，十个里面有五个没熬过来。夏侯潋，你当初没有极乐果，你是怎么挺过来的？”

&esp;&esp;夏侯潋舔舔嘴唇，那段岁月浮上心头。百里鸢说得没错，削骨剔肉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，他记得他躺在漆黑的禅房里望着屋顶，一张脸已经疼痛到麻木。他无法张嘴，脸上的肌肉稍微拉扯一下都撕心裂肺地疼，每天只能喝点米粥，虽然只换了一张脸，他整个人却瘦成了骨头架子。

&esp;&esp;地上的女孩儿已经冰凉，血圈在他脚底下扩散。这样的痛苦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来说一定很残酷吧，夏侯潋解下外裳盖在她脸上，不过幸好，她已经死了，从此再也不会痛了。

&esp;&esp;“哥哥，你的弟弟花了这么大力气，只不过是想逃离伽蓝罢了。”百里鸢歪着头，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望着持厌，“他也的确成功了，秋山给了他新的脸，沈玦给了他新的身份，他不再是伽蓝刺客，而是东厂人人都敬畏的小沈大人。可惜……”百里鸢一字一句道，“你来了，你把他所有的努力都毁了。你把他拉回了伽蓝，他又变成了夏侯潋。哥哥，你这个笨蛋，他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弟弟啊！”

&esp;&esp;持厌怔住了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雪花在他眼前飘落。

&esp;&esp;“放你娘的屁！”夏侯潋气道，“老子就在这儿活生生站着呢，你当着老子的面说瞎话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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