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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然而与他的心情相悖,山间的道路却是愈发坎坷难行起来。此刻冷月虽还未尽数西坠,丝丝凉光透过壁岩缝隙斜射入墨黛的山色里,零星一点细碎的银色随着深浓树荫在山风中不住闪烁摇晃,更显得前途凄恻幽清,狭长的小道在嵬崔山峦间折转无尽,走到最艰难处时,不见径道,全是乱石峭坡,众人不得不下马,牵辔步行。如此折腾下来,等再度出山时,望见东方天际曦光暧昧,方知此刻已是拂晓时分。
&esp;&esp;山外长风广莫,清流蜿蜒,鹤与鹰犹不停歇,拍翅徜徉,引着诸人在浅滩上急驰数里,直到完全穿越出崤山山脉,到达一片浩荡湖泊,白鹤引颈,飞鹰长啸,这时才自云端缓缓飞落下来。
&esp;&esp;郗彦举目远望,晨天之下水色茫茫,云兴霞蔚,几只轻舟泊在汀渚上,桃荫夹岸,碧波锦浪,景致安静宁和,宛若是世外瑶池。
&esp;&esp;渡头,古亭寂寂,两人相对坐于其间,白衣清雅,黑衣沉着,正专注于盘中弈局。石勒与段云展领着鲜卑武士候立亭外,听闻远处的马蹄声,忙道:“主公,彦公子他们到了。”
&esp;&esp;白衣公子闻言转头,商之微微一笑,不动声色地,将黑子落入棋盘。
&esp;&esp;“我又输了。”白衣公子掉回目光,望着局中一片狼籍的形势,勉强撑到现在,已是退无可退,只得弃子认输。站起身,瞥着商之,落寞长叹道,“九赌九输,我阮靳一生从未输得这么惨过。”眼见商之脸上微起了愧色,他又得意一笑:“不过这样才玩得尽兴,倒不枉我千里迢迢来永宁城帮你杀人放火、为你费尽口舌。”
&esp;&esp;商之笑道:“是。”
&esp;&esp;阮靳挥袖拂乱惨不忍睹的棋局,轻声咳嗽道:“话说回来,我也是因为在永宁城为你奔波两日两夜、不眠不休的劳累,精神倦怠,所以今日对弈也难免有心无力。”
&esp;&esp;商之依旧笑道:“是。”
&esp;&esp;阮靳转瞬一想,又飞速换过话锋:“当然,今日我的确也是技逊一筹,此回东朝必当静心钻研,日后再来与商之君切磋时,你可不能推诿。”
&esp;&esp;“是。”商之抚了抚额角,勉强出了声。――通宵达旦的九盘对弈,比之永宁城之前的风波浪潮,似乎更容易让他心力交瘁些。
&esp;&esp;此刻郗彦一行已到达渡口,两人迎出亭外,郗彦与沈伊下马上前,见到阮靳时,俱有些讶异。
&esp;&esp;阮靳并不提永宁城的事,只这般对郗彦解释道:“日前北府兵由我兄长和沐坚率去江州,阿公料想你会借机回东朝,因此让我北上与你会合。岂料北上的途中遇到不少乔装改扮的荆州士卒,方知殷桓也在提防你南下。尚已派人探查过,由庐池南下的官道埋伏重重,皆不可行。昨夜派了飞鹰去洛都报信,谁知带回来的却是你已出洛都的消息,因此只能遣出飞鹰和鹤老途中追寻你们的行踪。”说到此处,他略有感慨地看了看停歇身旁的白鹤,“鹤老果然不负众望,时隔多年,竟还能在深夜里认出你来。”
&esp;&esp;郗彦望着那几只轻舟:“如此说,需要取水道南下?”
&esp;&esp;“是,”阮靳道,“我们取水道往东南去官渡,看似是缓一些,但可经许昌、颍阳直下豫州。比之庐池南下的险阻,这样反倒更快,且能出其不意。”
&esp;&esp;郗彦颔首道:“甚好。”转过身嘱咐钟晔和偃真,“人上舟,马匹留下,即刻飞信传去官渡、许昌、颍阳三地云阁,让他们提前备下换行马匹。”
&esp;&esp;“是。”
&esp;&esp;岸边,段云展领着鲜卑武士正帮云阁的人牵动绳索将轻舟拉入湖中,商之目光掠过随行诸人,眸色轻轻一沉,望着郗彦,出声问道:“夭绍呢?”
&esp;&esp;“留在洛都,”郗彦话语微顿,似乎是思索了一下,才道,“尚,能否借一步说话?”
&esp;&esp;商之默然片刻,转过身,朝亭中走去。
&esp;&esp;阮靳目送他二人远去,若有所思,回过头,瞧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沈伊,轻笑道:“小时候从未见你这般安静过,真是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。”
&esp;&esp;沈伊顶着额角的青印,冷冰冰板着一张脸,全神贯注与杵在他面前的白鹤眼对眼互瞪,双唇紧抿,一时分不出心神理睬阮靳。
&esp;&esp;“乖,”阮靳似乎丝毫不知其间情由,抚摸着白鹤,柔声道,“一边玩去吧。”
&esp;&esp;白鹤老气横秋地横了眼沈伊,方掠去汀畔饮水,阮靳站直身,再度对沈伊道:“多年不见,我听说你是大有长进了,名冠江左领袖,人称盛德日新。”
&esp;&esp;沈伊长出一口气,瞬间嬉笑如常:“义垣哥哥还是从不仰头看一看的么?”
&esp;&esp;“什么?”阮靳不曾明白。仰头而望,无垠青天。
&esp;&esp;沈伊话语深长道:“你不仰头,如何能知天之深广?”上前一步,微笑,“譬如你眼前的我,不近前看一看,如何能知盛德日新、从无断绝的道理。”
&esp;&esp;阮靳怔了好一会儿,才慢悠悠道:“盛德日新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”
&esp;&esp;“过奖。”沈伊坦然接道,又目光犀利地盯了眼汀畔悠闲散步的白鹤,“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是你养着的么?”
&esp;&esp;听他口吻不善,阮靳抿了抿唇,微笑不语。
&esp;&esp;“你给它吃了些什么?”沈伊鄙夷道,“如此丰姿,亏它还能飞得动!”
&esp;&esp;“我喂他的不多,常就两样,”阮靳道,“酒和蟹。鹤老最贪此二物。有蟹横行,不分尊卑;有酒发狂,疯疯癫癫。”横眸睨着沈伊,笑了笑,“闲暇时我为它作了一首诗,你要不要听听?”
&esp;&esp;彼时沈伊正解下腰间的青玉酒葫,烈酒倒入口中,滑过咽喉,火辣辣直烧入肠。还未来得及吐出话语来,已听阮靳长声念道:“左擎蟹螯黄,右执酒杯青,拍浮酒池中,了此慰一生。”言罢,拂袖转身,大笑踏上轻舟。
&esp;&esp;“阮义垣!”岸上,空留沈伊勃然大怒的喝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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