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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是三儿子荒唐惯了,二是人都送走了,也再无瓜葛。由此作罢。傅侗善将来龙去脉渲染了几分,讲给傅老爷听。傅侗文和沈奚之间的故事,有养在花烟馆的底子在,其实不必夸大,就足以她的身份变得暧昧。“三弟不懂事,不体谅父亲,被关个几年也应该,”傅侗善恭顺地说,“只是他整日在那院子里,无人陪着也可怜。”傅大爷只管在一旁吃茶,不掺和。傅二爷又说:“三弟本就是心病,我听说他被关了几个月心里头不舒服,眼下病重,连塌都难下了。送个人进去,想为他宽宽心。”沈奚低眉顺眼地站着,任他们打量。果然……二爷心里是有主意的,有意坐实了昔日流言。二爷的权宜之计就是将她说成一个宽心解闷的药引子。他们眼下是父子对话,听不出剑拔弩张,也瞧不出刀光剑影,倒像在商量给傅侗文讨个妾。只是静的时候,沈奚能觉出,二爷其实并不讨他父亲喜欢。从她进门,傅老爷就在打量她。这装束在京城少见,倒是外国大使的夫人有这样的。本以为是二儿子的情债,未料,又是傅侗文的。“你如何看?”傅老爷看一旁的傅大爷。“三弟惹草招风惯了的。如今既不能眠花宿柳,又没地方听曲狎妓,趁着他收心的时候,有个女人也好。”傅大爷将茶盅搁下,人走到沈奚面前。沈奚和他对视的一刻,心没来由地坠了坠。傅大爷面相是几个兄弟里最硬朗的,眉眼却透着阴气,粗重的眉下,那双眼在直勾勾地瞅着她:“只是女人多得很,这位却不太适合,”他低声问,“姑娘我问你,你既留了学,也该眼界开阔了。何必来傅家?你该晓得,侗文是不可能娶你为妻的,他不怕被笑话,我们傅家也怕。”二爷笑了,说:“大哥房里丫鬟就收了三个,还看不穿男女的事?人家姑娘跟我回来的,那就是铁了心了。也从未提过名分。”傅老大瞟了眼二爷:“侗文胡闹,老二你也跟着糊涂?她能和丫鬟比?四少奶奶进了三爷的院子,说出去,你看看哪家正经的小姐会嫁过来?”他又低声劝她,“等他娶了正经的妻,你就算想留,也留不下。姑娘既留了学,前途也能自己挣取,何必来吃这几年的亏?”沈奚握着宽边帽的手,在用力。该怎样说?才能应付这个人?今日都站在了他父亲面前,倘若再被阻挠,等于断了所有的路。机会稍纵即逝,容不得再犹豫:“我有过孩子……”她心突突地跳着,“和他有过。我想去陪着他。”她不晓得这样说是何种后果。傅二爷既然用她和傅侗文的男女关系做说辞,那就做到底。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他,有过孩子,死心塌地,总不会让人再怀疑。屋内,没了声响。“孩子在哪?”傅老爷终于和她说了第一句话。沈奚心中一松,押对了。“……没了,”她声愈发低,“在……纽约没的。”傅大爷嗤地一笑。哪家公子没几段风流韵事,就连沈奚身后头那位——傅家最板正的二爷,也曾招惹上这种事。更何况是喜好女色的傅侗文?有过孩子?那又如何?可既然父亲都开口问了,他也不好再说话,只能冷眼看戏。像有烈日,直晒在沈奚额头上,她渐出了汗。傅老爷毕竟是傅侗文的亲爹,又和大儿子想得不同了。他一直疼几个儿子,只是最管制不住、最敢惹祸的就是傅侗文。虽说虎毒不食子,但小虎崽子养大了,又是一只擅长捕食的老虎,就不得不防了。一个儿子和傅家两百多口,孰重孰轻,不用权衡,一定是要牺牲前者。可这半月,傅老爷听那院子里的情况不好,也时有心疼,想到了过去傅侗文的诸般好处。眼下再猛一听沈奚的话,更是可惜那个没见着的孩子。沈奚的话,牵动了傅老爷心底一丝对三儿子的情感。傅侗文身子弱,爱胡闹,不喜被管束,至今不留一点血脉。面前这个姑娘既有本事让他留,那就是好事。有一就有二,还有个盼头,到底是亲生的儿子,不能眼看着他被关在铁笼子里就这么没了……有个女孩子去,宽宽心也好。“送过去吧。”傅老爷做了决断。沈奚如蒙大赦,握着帽檐的手指都酸胀起来,方才太入神,想等这一句,关节攥得煞白,她自己却都不晓得。傅大爷见父亲允了,也没再阻拦。一个姑娘,翻不出什么天去。“跟我来。”傅大爷对沈奚说。傅二爷留在书房里,陪着父亲,傅大爷倒背着手出去,唤来老爷的心腹,嘱咐着送沈奚送去三爷那。当着下人的面,还说三爷那里没住过女人,让给沈奚添置些东西。傅侗文是被老爷的人看着,老大也插不得手。下人接了皮箱子在手里,沈奚在傅大爷的注视下,微颔首告辞。“说不准,日后还是要称你一声弟妹,”傅大爷低声笑,“雪大,慢些走。”沈奚又点头:“谢大爷。”她跟上提箱子的人,直觉傅大爷还在背后观察自己。雪大,这么一小会,地面上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雪,踩上去,雪散了,即是黄土。过了正院,沿着仆役房的院子走下去,是条陌生的夹道。沈奚过去住的院子极小,临着后花园,从未去过傅侗文住的那个院子,只听丫鬟说过,他的院子,和她是一个对角,离得远。“想来,是为了避嫌吧,才把少奶奶你安排在这里。”丫鬟是这样猜想的。沈奚见有七八个仆从,带着枪,守着个垂花门。应该就是这里了……她一颗心在嗓子口上,上不去,下不来地,跟着送自己过来的人停下。听他们低声交谈,约莫是,老爷送来个姑娘,是三爷的人。锁被打开来,那仆从还客气着问,是否要替她将行李送进去。沈奚摇头,接了自己的皮箱子走上三级石阶。她踩着雪,见到眼前穿堂时,身后已有了落锁声响。这几个月他就是这样,被锁在这里?被锁着,被提防着?穿堂的大插屏前坐着个丫鬟,在扇着扇子,熬煮着药。平日不该在这里熬药,但在被软禁的地方,三爷又不是计较的人,也就这样没规矩地凑合了。丫鬟没见过沈奚,还以为是老爷交待送补品来的人。“搁那里吧。”丫鬟乍一抬头,愣了。“我送上去,你看着药,”少年跑出,也怔在那儿,“沈……”他嘴巴张了会,才震惊地跑上前,“沈小姐是如何进来的。”“三爷呢?”沈奚将皮箱子放下,急着问,“三爷在哪?”“在里头,”少年倏地红了眼眶,“几日没出来了。”沈奚越过少年。“沈小姐,”少年又说,“我们被困在这里——”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她眼不瞎,耳不聋,书房和门外是什么状况,她全看得明白。沈奚丢下少年和丫鬟,脚下不停地穿过间厅,一步快似一步,到了正房门前停下。门虚掩着,她手放在上头,竟没有力气推门。隐隐听到里头,有人在说话,听不清。她慢慢地将房门推开,堂屋里暗着。外头下雪,天灰蒙蒙的不见光,屋里不点灯,没光源,再加上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红酸枝的,颜色重,更显晦暗。正对着自己的罗汉床空着,小巧玲珑的盆景架上有一株黄香梅。话音从左边的帘子里传出:“几时了?”这几个字轰然在耳边炸开,沈奚眼眶一热,手背挡在嘴上,慢慢地掀了帘子。谭庆项本就准备出屋子,是被傅侗文叫住的,他还没回傅侗文,却先看到了沈奚。谭庆项一霎吃惊,但很快就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来,他对沈奚打了个眼色,将她留在这屋里,自己却挑了帘子离开。纵有千百问,也留在后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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