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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艾利亚诺拉站在离床有几步之遥的地方,可以清楚地看见床上的景象,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。
&esp;&esp;“虔诚者,你是否有未尽的心愿或嘱咐,要交托你的至亲至爱?”
&esp;&esp;不知是那句话被国王听进了耳朵里,也许他冥冥中听到了神父的祷词,终于模糊地意识到这就是生命的终结,一股不甘的沸腾的力量驱使着他睁开眼睛,用狂暴的视线扫视着四周,被切开后又强行缝合的喉咙里嘶嘶啦啦地咆哮出了魔鬼般的声音:“爱——丽丝——!”
&esp;&esp;这声音绝不是人能够发出来的,只有吞下过火热滚烫的木炭,在地狱里烧灼过喉咙的魔鬼,才能发出这种可怕的回响,像是幽灵的召唤、报死女妖的尖叫。
&esp;&esp;他的视线最终定在了床边那头灿烂的金发上,浑浊的眼珠里爆出狰狞的狂喜,一种不容忽视的恶意从他心里弥漫上来,一时间让他忘记了身上的痛苦,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沾满血的嘴巴,露出血红的牙齿。
&esp;&esp;“陪我……呼、呼……嗬……跟我一起……”他试图用手去抓艾利亚诺拉,滚着唾液从喉咙里呛出来的血泛着小小的泡沫,从鲜亮的红慢慢变成了一种怪异的粉色,黑色的混杂羊肠的粗线像是破布娃娃上的缝合线,歪歪扭扭地刻在路易十三的喉咙上。
&esp;&esp;“爱丽丝——我的!”他挣扎着发出了最后的声音,满怀期待的眼睛死死盯着艾利亚诺拉,脑袋歪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,彻底躺在那里不动了。
&esp;&esp;听见动静围拢在卧室门口的贵族们一片死寂,各自心怀鬼胎地思考着自己的事情,最终,站在最前方的阿黛拉王后开口了。
&esp;&esp;“何等感人的爱情啊,”国王的遗孀轻轻地感叹,声音轻柔温软,像是在歌剧院吟唱浪漫的咏叹调,语气里的伤心、感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,“就让我们满足陛下最后的遗愿吧。”
&esp;&esp;她重复了一遍:“国王陛下的遗言要求艾利亚诺拉先生成为他的所有物,这有违天父面前人人平等的旨意,但艾利亚诺拉先生可以再次接受洗礼,以新生者的身份居住在修道院,作为一名虔诚的修士,谨守戒律,保持七美德,为国王陛下和你的来世福祉祈祷。”
&esp;&esp;居住在教堂和居住在修道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,最为严苛的修道院甚至还要求修士们苦修,每日穿着遮蔽全身的长袍,用苦鞭抽打自己,只饮用清水,食用最粗糙的黑面包,远离音乐、绘画等一切美的享受,来使自己达到最“洁净”的状态,保持对主的虔诚。
&esp;&esp;艾利亚诺拉并不介意吃喝,也不在意是否被鞭打,但是……
&esp;&esp;神父合上国王的眼睛,恍若一个初来此地的陌生人,站在人群之外,一言不发,爱德华熄灭了手边的蜡烛,安静地在这里当起了围观的透明人。
&esp;&esp;他们的沉默仿佛给了阿黛拉巨大的力量,她盯着艾利亚诺拉,语气轻柔:“你不愿意为国王陛下祈祷吗?即使他在蒙主恩召之时还牵挂着你?”
&esp;&esp;艾利亚诺拉霍然抬眸。
&esp;&esp;路易十三爱他,只不过是在爱一个假想的完美人偶,一个菟丝子般依附在他身上,为他要死要活的美丽女人“爱丽丝”,这个想象能赋予他极大的男性自尊感,至于艾利亚诺拉愿不愿意做他想象中的玫瑰小鸟儿,这与艾利亚诺拉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。
&esp;&esp;他露出了一丝冷笑,这个笑容如同一束光,点亮了他本就璀璨夺目的面容:“是的,我不愿意。”
&esp;&esp;阿黛拉王后点点头,用充满遗憾的眼神看着他:“你美丽的面容下,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心灵,真是令人感到惧怕。”
&esp;&esp;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阿黛拉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&esp;&esp;这段折磨了她这么久的婚姻彻底因为路易十三的死去而结束了,在这个冷酷的男人嘴里,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年的自己竟然还不配拥有一个名字,她其实对艾利亚诺拉并没有什么恨意,只不过恰好——凡事都是这么恰好——她需要一个人,来转移人们在国王之死上的注意力。
&esp;&esp;国王死于政治谋杀,和国王的香艳轶闻比起来,后者对她更为有利。
&esp;&esp;巴黎敲响了国王逝世的丧钟,在失去了一个国王的短短几个月后,又一位国王死去了。
&esp;&esp;路易十三并没有留下子嗣,在废除君主制度的法案尚未出台之前,高卢还需要一位新的君主。
&esp;&esp;年长的壮年男性继承人被不约而同地排除在了王位的继承顺序之外,在各方为此打得不可开交时,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渐渐响起。
&esp;&esp;——作为在主面前以婚姻缔结盟约的对象,路易十三将权力和荣耀与王后共享,其中自然也包括至高无上的王冠,那么阿黛拉王后岂不是最恰当的王位继承人?
&esp;&esp;这呼声不知来处,但却莫名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,最终成为了席卷巴黎的呐喊。
&esp;&esp;“我们要阿黛拉女王!不要不懂事的小国王!”
&esp;&esp;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,贵族们斟酌再三,国民议会的成员们各有思量,阿黛拉的继承权一点都不稳定,她可以被轻易地确立,以后也就能被轻松拉下王座,作为一个混乱时期的傀儡君主,她居然拥有了旁人无可匹敌的优势,于是这个原本最不可能的选项,竟然获得了全票通过。
&esp;&esp;阿黛拉王后,成功被加冕为了高卢女王。
&esp;&esp;此时,距离路易十三逝世只过了三天。
&esp;&esp;这三天里,艾利亚诺拉作为“和国王逝世有关的人”,得到了巴黎人的瞩目,谣言从“国王死前希望能与他殉情”,变成了“国王想和他殉情,但艾利亚诺拉却在死前改变了主意,深情的国王来不及收手,于是只有国王为爱情付出了生命”,混乱的流言交织在一起,逐渐被添加上了各种不可说的香艳内容,艾利亚诺拉本就带着粉色的名声瞬间跌倒了谷底,事关一个国王的死亡,人们避之唯恐不及,所有剧院都撤销了他的演出预告。
&esp;&esp;路易十三逝世四天后,艾利亚诺拉成为了巴黎城中那个“以美艳让一个国王为他而死的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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