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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嘴角微微扯动,文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对自己笑。看不到什麽十五好剑术,偏千诸侯,也看不到什麽三十成文章,历抵卿相。连故去林间的一片落叶或是夜下风中的一盏孤灯也看不到。能照出前世过往的“非梦”到了他这个早已脱去凡骨了断一切尘缘的人手里,亦不过是一面寻寻常常的镜子。
&esp;&esp;把镜子收进柜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,翻开其他事物,叠放的青色衣衫中跃出一点突兀的红,猝不及防就扎进了眼里,那麽一小点,大大咧咧地从一片黯淡的青色中跳出来,鲜活得不由你看不见,甚至能感悟到它被掩埋了数百年後终於能窥见天日的那一瞬的生动。
&esp;&esp;动作就顿住了,文舒把镜子放在一边,慢慢把手伸向那一点红。黑色的影子覆下来,红色在暗沈的光线中黯了下去,却依然倔强地固守在叠放的衣裳的缝隙中。手指已触碰到了那点红,捻住了一点一点缓缓地抽出来,小心翼翼得仿佛害怕会把正在沈睡的什麽东西惊醒。
&esp;&esp;是一截红线,安静地盘曲在文舒掌中。是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,在柜子里藏了许久,颜色却仍灿灿地喜庆著,簇新如昔。
&esp;&esp;都说物是人非,有时候,明明那物还在,人却面目全非,连当日的那颗心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学会遗忘和麻木。
&esp;&esp;文舒盯著它看了很久,再慢慢把它和镜子一起放回抽屉里,盖上其他事物,一片青色仍旧是一片青色,任凭底下是另一个如何的世界,面上这个世界再无半点尘埃。
&esp;&esp;东海龙宫仍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,有时是一把素琴,有时是一本诗集,有时是一方丝帕,用同色的丝线在帕上绣几行诗句:
&esp;&esp;生怕离怀别苦,多少事,欲说还休。惟有楼前流水,应念我,终日凝眸。
&esp;&esp;举到阳光底下才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,笔划勾缠,多少含羞露怯又多少急不可待。
&esp;&esp;赤炎皱著眉摇著头说:“日子都定了,下个月十八,可这丫头还……”
&esp;&esp;文舒陪著他一起苦恼,没告诉他那素琴一曲未曾弹过,诗集一页未曾翻过,至於那丝帕,恐怕那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上头绣的是蝴蝶还是鸳鸯,更别提那几行含蓄地藏在边角上的诗。
&esp;&esp;赤炎感叹:“劝了百来遍她也不听,眼里除了那个勖扬就没旁人了。”
&esp;&esp;“她是真心喜欢。”文舒说,脸色从容,半点波澜不惊,“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。”
&esp;&esp;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个他,睁开眼,闭上眼,恨不得到哪儿都是他。
&esp;&esp;这一日,远远飘来一顶桃红的软轿,春情半露的颜色。轿旁伴两个伶俐的蚌女,乌龟精变做的小厮麻利地撩著衣摆在前边开道。
&esp;&esp;早有天奴奔进来回报说:“主子,东海龙宫潋滟公主求见。”
&esp;&esp;斜靠在榻上的勖扬天君手捧一盅清茶,懒懒地把视线从窗外的桃红柳绿里收回来。
&esp;&esp;站在榻边的文舒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,潋滟早候在了门外,发髻上插一支金步摇,身上著一条鲜豔的石榴裙,明豔动人。她手里还亲自提了个食盒,头半垂著,能看到她嘴角边一抹喜悦又羞怯的笑。
&esp;&esp;“潋滟见过天君。”她迳自跨进门来,柔柔顺顺地拜下。
&esp;&esp;“公主不必多礼。”勖扬君直起身,脸上仍是淡漠。
&esp;&esp;潋滟忙又施礼谢他。
&esp;&esp;“不必。”
&esp;&esp;再往後却是沈默,勖扬天性冷漠,旁人与他搭话,他尚且惜字如金,更遑论与人攀谈。此时便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坐著,看不出有开口的意思。
&esp;&esp;潋滟在堂下红透了一张俏脸,未经情场历练的女子,能不顾闲言站到这里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,哪里想过到了这里又要说什麽做什麽?几度想要出声又踌躇,只紧紧抓著手里的食盒,那食盒都快让她抓出印子来。
&esp;&esp;时间久了,银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。潋滟低垂著头看不见,文舒却看得清楚,心想要再这麽僵下去,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麽气来,便冲那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打了个眼色,擅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心领神会,在後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。
&esp;&esp;正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潋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,对勖扬君道:“小女子学艺不精,熬了些暖汤,请……天君不要笑话。”
&esp;&esp;这话说得连调子都是颤悠悠的,文舒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,她一双葱白的手绞得关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。
&esp;&esp;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扬君面前,勖扬君垂眼看了一眼,客套地说:“公主费心了。”
&esp;&esp;潋滟通红的脸上立刻焕发出了光彩,连眼中也晶亮起来,低声说:“没有……没有……”
&esp;&esp;语调还是抖的,却是因为兴奋。
&esp;&esp;此後,潋滟公主几乎天天都来,乘一顶桃红的软轿,轿帘一掀,露出一张又羞又喜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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