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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秋生和泉英回来时,饭菜刚烧好,秋生找来杯子倒黄酒。土鸡汤、清蒸白水鱼、酱油肉炒蒜苔,两盘炒素,还有一盘满膏流黄大闸蟹。玉宝盛饭,先给潘逸年、泉英。再给秋生,秋生接过皱眉说,又搞错了,我不吃南瓜。玉宝手一抖,泉英说,怪人家做啥,我欢喜吃南瓜,把我吃好了。伸筷子去秋生碗里挟,秋生烦躁说,算了,算了。
&esp;&esp;潘逸年不吭声,只是吃黄酒,玉宝拿来饭盒,是准备的糟货,下酒正得益。潘逸年神情一缓,低声说,谢谢。玉宝见秋生要来挟,把饭盒移开,冷淡说,准备的不多,侬就不要再吃了。秋生讪讪收手,潘逸年笑笑。泉英说,玉宝小菜烧得好吃。玉宝说,不是我烧的,是潘先生。泉英玩笑说,上海会烧菜的男人交关多。独缺秋生一人。秋生说,君子远庖厨。玉宝说,啥年代呀,还有这种封建思想残余。泉英咯咯笑说,是呀,我也这样讲。秋生不睬。
&esp;&esp;吃过夜饭,玉宝也不要泉英帮忙,自顾收拾碗筷,潘逸年和秋生闲聊天,面和心不和。泉英则提着鱼骨头,到屋檐下喂猫。一会功夫,玉宝站在门口说,潘先生,潘先生,过来一下。潘逸年起身过去。秋生也往门外走,路过灶披间,下意识瞄两眼,玉宝将贴锅底的锅巴,铲起给潘逸年,笑说,尝尝看,上海可少见。潘逸年吃了口说,好吃。掰一块喂玉宝。秋生走到屋檐下,看看表,再看天空,感觉黑的比上海早。
&esp;&esp;玉宝烧了两大锅开水,泉英搬来木盆,要先汰浴,将就在灶披间里,门上挂锁。潘逸年的呼机有响,出门去寻电话间。玉宝没看到秋生,想可能上楼休息了,为避嫌,坐在堂屋听无线电,听着听着,眼皮开始打架。
&esp;&esp;不晓过去多久,感觉面前有人,以为是潘逸年回来了,睁眼一吓,竟是秋生。气不打一处来,恼怒说,乔秋生,不带这样害我。秋生坐到旁边椅上,压低声说,啥。玉宝说,不要装戆。秋生笑说,我是习惯成自然。玉宝说,不要面孔。秋生说,我当玉宝是我阿妹。玉宝说,呸。秋生说,不要没素质。玉宝说,啥人没素质,心底清爽。秋生不语。
&esp;&esp;玉宝说,我再讲最后一遍,钱还给我后,我俩老死不相往来。秋生说,何必如此决绝呢。山不转水转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玉宝不耐烦说,少来这套。一个负心汉,我多讲一句、只觉泥心。秋生说,玉宝还没原谅我。玉宝说,钱还我再讲。
&esp;&esp;秋生想想,突然说,我俩的关系,潘逸年还不知晓吧。玉宝脸色微变,冷冷说,想做啥。秋生说,不想做啥,就是问问。玉宝说,我不明白,明明是秋生负我,为何还能面对我时,如此理直气壮。秋生说,当时情况,我也是迫不得已。工作后,结婚问题提上日程,玉宝在新疆,回沪无望,我在上海,爷娘催逼,我夹在中间,哪能办哩。我也交关痛苦。但凡有一丝曙光,我也绝对不做负心人。我爱玉宝,这辈子不变。玉宝说,讲这些没意思。秋生娶妻,我嫁夫,相交线成为平行线,就各过各日节吧。讲完起身,径直走到门外,屋檐挂着两只红灯笼,引得飞蛾扑簇作响。
&esp;&esp;潘逸年站在几步开外,手指挟烟。玉宝走近说,潘先生。潘逸年说,我们走走吧。玉宝心一落,点点头。
&esp;&esp;山里空气微凉,萤虫点点,蟋蟀嘘嘘,望远漆黑,近处昏黄,途经院舍,狗吠两声,树木摇影,筛碎月光一地。两人默默走着,潘逸年开口,低沉说,玉宝,我们。
&esp;&esp;玉宝打断说,还是我先讲吧。潘逸年说,好。玉宝说,我没想过、会有今朝的局面。只能说命运安排、半点不由人。但得有点办法,我一定会避开。我不是个勇敢的人、坦然面对现实的人、承认失败的人。我懦弱、虚荣、要面子。因此,我总在跌跟头,而乔秋生,让我摔得鼻青脸肿,头破血流,差点活不下去了。潘逸年皱眉听着。
&esp;&esp;玉宝说,乔秋生,是我从前的男朋友。玉宝简单述了一遍,隐去资助读书未提,现在看来,这个行为愚蠢又可笑。潘逸年听后,会有啥态度,玉宝不得知,觉得没必要犯险。
&esp;&esp;潘逸年说,玉宝对秋生,是否还存有感情。玉宝摇头。潘逸年说,玉宝还恨乔秋生么。玉宝低头说,没有感情了,何来爱恨。潘逸年有所触动,伸手抬起玉宝的下巴尖,月光洒进眼里,晶莹剔透。潘逸年说,死鸭子嘴硬,没啥了,为啥还哭呢。玉宝说,我不是为秋生哭。潘逸年说,那为啥。
&esp;&esp;玉宝哽着声说,潘先生,也想弃了是吧。潘逸年说,啥人讲的。玉宝说,是潘先生的言行,告诉我的。
&esp;&esp;一阵山风吹来,凉意不浅。潘逸年脱下西装,披在玉宝的肩膀上,微笑说,是这样告诉的么。
&esp;&esp;冰释
&esp;&esp;玉宝说,不是。潘逸年说,那是啥。玉宝眼眶发红说,准备
&esp;&esp;玉宝路过酱油店,门口站了站,才走进去,没有顾客,赵晓苹和四环素牙在争执。四环素牙见有人来,立刻闭嘴,朝玉宝笑笑,转身走了。
&esp;&esp;玉宝说,老远就听到哇啦哇啦声。赵晓苹生气说,四环素牙坏透了。玉宝笑说,我看还好呀,天天上门做牛做马,没几个男人有这毅力。赵晓苹说,中计了吧。玉宝说,啥。赵晓苹说,我让四环素牙不要来,死活不听,仍旧天天来,做这做那,走进走出,左右隔壁邻居,看了哪能想。玉宝说,觉得这个人,老实本份,还勤快,为了女人,愿意付出。赵晓苹说,还有呢。玉宝说,还有啥。赵晓苹说,我要说我俩没关系,有人信我么。玉宝想想说,是没人信。赵晓苹说,人家会讲,没关系,为啥要往那家里跑,没关系,为啥要帮忙做事体。又不是阿缺西。一定是赵晓苹不好,戏弄人家,利用人家,还要抛弃人家,我的名声要臭了。玉宝说,没错。
&esp;&esp;赵晓苹说,辰光长了,我担着虚名,受舆论监督,骑虎难下,不得不从。而四环素牙,反得了好名声,得到我,奸计得逞。玉宝说,温水煮青蛙。赵晓苹说,总结到位。玉宝说,晓萍的爷娘,有啥想法呢。赵晓苹说,不谈了,已经被收买。玉宝说,实在不欢喜,就快刀斩乱麻,趁早讲清爽,越拖越辣手。
&esp;&esp;赵晓苹点点头,感慨说,明天玉宝要嫁人了,紧张嘛。玉宝说,还好。赵晓苹说,装吧。玉宝笑说,潘先生请了化妆师来,听讲帮张晓敏、陈冲还有潘虹化过妆。晓苹是伴娘,明天早点下楼来,也一道化了。赵晓苹喜笑颜开说,潘先生路道粗啊,我六点钟就来蹲门口。玉宝说,这又太早了。
&esp;&esp;赵晓苹招招手说,过来,凑近点。玉宝说,做啥。依言靠过来。赵晓苹在耳边嘀咕两句,玉宝脸红说,我哪晓得。赵晓苹说,走,我们去寻阿桂嫂。玉宝说,酱油店不开啦。赵晓苹说,玉宝的事最要紧。俩人出门顺弄堂走,来到花园洋房,上四楼,赵晓苹叩门喊,阿桂嫂,阿桂嫂。一直没人搭理。玉宝说,大概人不在,我们走吧。赵晓苹说,在的。
&esp;&esp;话音才落,门从内打开,阿桂嫂笑说,那俩人来啦。翻出两双塑料拖鞋,赵晓苹说,我敲了半天门。玉宝弯腰换鞋时,余光扫过地板,有个影子一晃而过,一吓说,房间里还有人呀。阿桂嫂说,哦,我弟弟来看我。抬手整理头发,扬高声调说,出来吧。
&esp;&esp;一个年轻男人,从内室撩帘闪出,梳猫王头,长鬓角,紧身花衬衫,松开三颗扣,露出胸膛,和脖颈黄澄澄项链。白色喇叭裤,尖头皮鞋,笑嘻嘻说,两位嗲妹妹,那好呀。赵晓苹和玉宝呆了呆,噗嗤笑出来。男人说,阿姐,我走啦,下趟再会。阿桂嫂说,哦,再会。男人走到门口,又转脸抛个飞吻说,下趟,和阿哥一起档sg去。
&esp;&esp;阿桂嫂关好门,笑说,来寻我一定有事体。玉宝难为情不讲,赵晓苹无惧,讲明来意,阿桂嫂说,不慌,我有办法。起身上阁楼,很快拿了几本刊物下来,低笑说,这是那阿哥出海回来,在日本买的,霞气好看。玉宝说,是吧。拿过一本翻一页,一看,碰到烫手山芋一样,随手丢了,红脸说,仵作胚。阿桂嫂笑说,吓啥,这阵仗早晚要经历,有了心理准备,到时才不慌。否则,男人一亮家伙,玉宝这样扭扭捏捏,大惊小怪,男人老早没兴趣了,大家没意思。赵晓苹在翻另一本,嘴里啧啧有声。
&esp;&esp;玉宝觉着有些道理,复又拿起,没胆量当人面看,不自在说,借我几天吧。阿桂嫂说,借啥,送给玉宝了。拿来一套大红内衣裤,笑说,英国货,给玉宝的结婚贺礼。玉宝不想要,终还是接了说,谢谢。又闲聊两句,俩人离开,走出花园洋房后,玉宝对赵晓苹说,和阿桂嫂勿要走的太近。赵晓苹说,为啥。玉宝说,我总觉阿桂嫂弟弟,看着面熟。现在想起来了,我曾在派出所里,看到这人带副手铐,被捉进来。一个流氓阿飞,到处混社会。赵晓苹说,原来这样,我注意。
&esp;&esp;玉宝回到家,玉凤,玉卿、小桃在薛金花房里,细细打量挂着的雪白婚纱。玉卿说,二姐穿了一定好看。玉凤说,能不好看嘛,一分价钿一分货。小桃说,我以后也要穿婚纱。薛金花说,像姨姨一样,嫁个有钱人家,买给小桃穿。玉宝笑说,指望人家买来穿,小桃不如长大后,自己学会设计、缝制出来,穿着会更美。
&esp;&esp;薛金花说,那出去吧,我和玉宝讲两句话。待走光后,玉宝坐到床边说,姆妈,讲啥呢。薛金花说,明天结好婚后,就是人家新妇了,不比在娘家,侪让着玉宝,脾气总归收收,不要犟,要懂得变通,会看眼色,难得糊涂。潘家人是有素质的,真心对人家,人家也会真心待玉宝。玉宝静听着,泪目,纵使对姆妈有再多怨念,此刻也弥散了。
&esp;&esp;薛金花抹抹眼睛说,潘家小赤佬,人中之龙,有思想,有才能,有志向,日后围在身边的女人,不要太多。玉宝要拿捏住男人的心,吃死侬、爱死侬、离不开侬。我从前有个小姊妹,结棍,男人只要进了房,不扒层皮出不来。我特为请教过,我俩要好,才同我讲,我现在传授给玉宝。玉宝刚起的感动没了,起身说,我不要听,也不需要。就要走,薛金花一把拉住胳臂,把个小瓶子塞进玉宝手里,玉宝说,这是啥。薛金花说,赛神仙。每趟在下身抹点,男人倘不牢。玉宝咬牙说,姆妈。薛金花说,可怜天下父母心。玉宝没响了。
&esp;&esp;天黑月明,潘逸年聚会回来,见潘家妈还在客厅里,走过去说,姆妈还没困下。潘家妈说,没呢,头趟娶新妇,兴奋的困不着。潘逸年笑笑,坐在旁边,解松衬衣纽扣。潘家妈说,又吃酒了。潘逸年说,没吃,看人家吃。潘家妈说,结好婚后,快点养小囡吧,和逸年差不多年纪的,小囡可以拷酱油了。潘逸年说,这个我讲了不算。潘家妈说,啥人讲了算。潘逸年笑说,玉宝呀,玉宝讲了算。潘家妈说,前所未闻。
&esp;&esp;潘逸年想想说,还要同姆妈讲桩事体。潘家妈说,啥。潘逸年说,我的存折,得交给玉宝保管了。潘家妈说,逸年娶妻成家,这存折按道理,是不该还捏在我手里。只是,要么等到逸青毕业,我再把存折给玉宝。潘逸年说,不是存折给玉宝,家里开销费用就不管了。姆妈可以和玉宝商量。潘家妈见没有商榷余地,没再多费口舌,回去房里,拿出存折,还给潘逸年。
&esp;&esp;作者话:对不住读者亲们,一直在等新婚夜,下一章一定会有,没有,我名字倒过来写。
&esp;&esp;婚礼
&esp;&esp;一大清早,天蒙蒙亮,林家人已经忙碌起来。玉卿倒马桶,黄胜利生煤炉,玉凤和薛金花整理房间,果盘装满,茶泡上。小桃拿了铜钿和粮票,去买早点。玉宝是新嫁娘,只需坐着就好。
&esp;&esp;玉凤熬了点浆糊,把剩下的大红喜字,四处张贴了。薛金花则到灶披间,煮红枣桂圆莲子汤。玉卿帮忙剥桂圆肉、去枣核和莲心。左右邻居碰着,恭喜道贺几句,薛金花照单全收,满脸神气,想起说,玉卿,张国强到底来不来。玉卿低声说,打过电话了,国强要出车,实在跑不开。薛金花冷笑说,我今朝嫁女,不好骂人。要老死不想往来,我成全张国强一家门。玉卿不语。
&esp;&esp;吃过早点,赵晓苹来了,穿件浅粉镶银丝纱裙,玉宝说,好看,时装公司买的吧。赵晓苹说,不是,阿桂嫂借把我穿。聊了会天,化妆师带两人匆匆赶到,闲话不多讲,打开工具箱,开始做生活。上下楼邻居,时不时堵门口,伸长脖颈,朝房内看,薛金花抓起一把把糖果花生,四处分发。
&esp;&esp;玉宝化好妆,盘发戴头纱,再换上婚纱,小桃拍手说,比电影明星还好看。接着帮赵晓苹化,化好后,玉凤过来,笑说,老师,麻烦帮我也化化。再是玉卿,玉卿好后,薛金花说,老师,我这眉毛,帮我修的英挺些。化妆师没拒绝,弄完笑说,我还有事体,小汤晚些走,帮那补补妆啥,没问题的。留下工具箱离开了。
&esp;&esp;不多时,黄胜利上来拿鞭炮,玉凤说,我好看吧。黄胜利瞟两眼说,像妖怪。玉凤说,一点审美都没。
&esp;&esp;没多久,弄堂里鞭炮连天,青白的烟雾、混着硫磺刺鼻味道,从阳台灌进来,灌了一屋子。小桃跑过来报告说,好多车子停在弄堂口,姨夫和伴郎叔叔进来啦。薛金花急忙叫玉凤玉卿,盛好一碗碗红枣桂圆莲子汤,摆桌上。玉凤笑说,姆妈噶紧张做啥。薛金花说,我紧张个屁。我一想到潘家小赤佬,等歇给我跪地敬茶,不要太开心。小桃说,还有两位叔叔,扛着摄像机上来。薛金花说,此刻起,各位注意表情,保持微笑,挤眉弄眼挖鼻孔就不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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