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销魂手道:“阁下既会诗词剑法,和伤情必有渊源,请看在伤情的分上,放我们走吧。”语意谦恭,和起先大不相同。“伤情?你们和伤情很熟么?”黑衣人剑犹在手,昂着头,跃跃欲试。销魂手不觉发颤,说话不再流利,“阁下莫再问了……”无命人忽然同声对她道:“多说无益,你要命就闭嘴!”两人说完一言不发。销魂手顿时没了声,只是身子抖得越发厉害。黑衣人长叹一声,收了剑,温言道:“你们走吧,我不想杀人。”那三人闻言也不答谢,说走便走,朝荒地外疾撤。黑衣人望着他们奔驰的背影,忽然加了一句,朗声问道:“失魂还好么?”三人的身形几乎都在空中停了一停,像撞上了一堵墙,然后纵步如飞,跑得更快了。黑衣人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。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,他的影子只有脚下一圈,人显得更为纤瘦。四下无人,一只小鸟扑扇着飞到他头上,东张西望。黑衣人微微一笑,身形微动,小鸟刷地展翅飞开,在空中剪出一条弧线。等它飞不见了,他噗的吐出一个果核,清清嗓子,往城里走去。到城门口,他摘了头上蒙脸的黑布,年纪只有二十余岁,两眼冷而有神,却不大移动。进了城,他直直走进最近的一家客栈,要了一间上房。一进门,吩咐伙计打水洗脸。伙计端来木盆,他付了赏钱,嘱咐伙计不必再打扰。关上门,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,倒了些汁水在木盆里。木盆里的水一时全变了颜色,漾出一种嫩嫩的黄,像下锅便起的鸡蛋,用筷一戳,蛋黄汩汩流出。他捞起盆里的洗脸布,拎住一角转起圈来,直至整个盆里均匀地散布了那种嫩黄色。他吹了声口哨,欢快而顽皮,俯身将湿布细心地往脸上抹去,由上而下,每抹一下就再浸一次水。另一张脸显了出来,皮肤细嫩光滑,双眼多了慧黠与灵巧。黑衣人,居然是花非花。她刚卸妆完的样子和任何一个年轻好动的少女没什么不同,没了在人前的稳重。抄起镜子往眼前一摆,认真看自己的模样,右脸上有一块东西没洗净,像疤似的贴着。她笑起来,一边拿着镜子,一边一点点将它擦去。左看右看没毛病了,才放下镜子,低头打量一身的装束。花非花手一扯,黑衣应声而开,露出里面的女儿红装。她忽然兴起,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: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,宝帘闲挂小银钩。”镜中的容颜兀自在桌上笑着应和。她把一切打扮停当,想起刚才的一番遭遇,有了主意,自言自语道:“该去吃点东西。咦,出柳家庄时,好像看到郦逊之,他难道也爱管闲事?”她开窗倒去残水,想了一想,索性从窗中钻出。穿到外面,仍有一面高墙挡着,双足一点,掠到客栈之外。找了家饭铺,随便叫了些饭菜,几下吃完。付了账,朝十分楼走去。白天的生意并不热闹,远远的看见十分楼前空荡荡的,没什么人影。她瞥见对面有一家茶坊,心想左右无事,不如吃些茶,等上两个时辰就该进去了。余光瞥见十分楼的门关着,她以为看走眼了,转身再看,果然大门紧闭,难怪门庭冷落。她查看半晌,未见有何异样,径自上前拍门。过了片刻,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精瘦妇人打开门,见她是女子不由一愣。花非花抢先道:“这位姐姐请了。我来找我大哥,他昨儿进了这里,到这会子还未回去。娘叫我来喊他回家去,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呢。”那妇人听她喊“姐姐”,眉眼大见柔和,笑道:“小姑娘莫急,你大哥姓什么,我进去问问。”花非花道:“谢谢姐姐,我大哥姓李,长得很高,姐姐一认就能认出来。对了,姐姐,怎么今日不开门?这里不是很兴隆的么?”那妇人本欲回身去问,听她这么一问,干笑了两声道:“小丫头懂得倒多,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。”说了这句,突然打住了,敛了和她取笑之心,“今日出了事,这十分楼可能要换主人了。老板娘可找到好出路咯。”话到这里又停了,自觉说得太多,望了花非花一眼,“你等着。”便朝里面走去。花非花回味她的话,不明就里。过了一会儿,那妇人回到门旁,语气里添了不耐道:“没有姓李的大爷,你会不会弄错了,你大哥是往十分楼来的?再去别处找找。”花非花谢过妇人,仍走到那家茶坊里,叫了一壶加杏的毛茶。茶博士上了茶,被花非花叫住,问:“对面可是十分楼?”那茶博士刚才见到她去叫门,不知何以仍有此问,便道:“你一个姑娘家,问这个做什么?”花非花眼圈一红,露出无限辛酸的样子,低下头吞吐地道:“不瞒大叔,我是去找人。我一位同乡姐妹前日被卖入那里,想见她一面,却见不着。不知她如今是死是活,境况怎样。我和她很是要好,实不愿意……”茶博士同情地道:“既是进了那种去处,你是见不着她了。还是自个儿小心些,最近世道又乱了,顾着自个儿要紧。”花非花掏出块帕子,拭了下脸颊,楚楚可怜道:“多谢大叔良言,不过,我想凑些银两,把她给赎出来,就是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放人。”茶博士上下打量她,摇头叹息道:“你若凑不了多少银两,还是莫去找事的好,十分楼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,有几个王府的人撑腰呢。就说今早,雍穆王府的人就请走了老板娘和一位姑娘,听说是这个月的花魁娘子,浩浩荡荡地把人给接去了。看来金世子要有位侧妃了,十分楼在京城的地位可就抬得更高了。”花非花愣了愣,眨着双眼问:“大叔说什么?王府的人居然肯娶青楼女子?”茶博士一副“那当然”的表情,挑着眉道:“谁说不是呢?再说,雍穆王府的人,自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皇帝老儿都管不着。要说那花魁也是福气,你那小同乡若有她那般好运,此生可不愁了。你不必替她操心,像十分楼这种地方,最能遇上达官贵人……”花非花似信非信地点头。又有客人叫唤,茶博士道:“你慢用,我招呼去了。”妇人和茶博士的话都似藏有玄机,花非花托腮细想,心底有些糊涂,一时理不出个头绪。在茶坊里耗了一阵,想不出所以然,便提步往金王府而去。路上想到江留醉和郦逊之两人尚且不知出了变故,她停住了脚步,自言自语道:“奇怪,似乎有人知道我们的心思。”临近京城时劫走燕飞竹,在江留醉、郦逊之和君啸的食物里下毒,火烧大理寺证物房,接走若筠和秋老板,诸如此类事事机先。她不服气地想,好在赶上了柳家庄一事,没让他们伤了柳家兄妹的性命。她的嘴角溜出一抹笑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就等着瞧吧。在花非花往金王府去之时,京城另一处地方正有一双眼睛透过小孔,朝一间屋子里看着。看了片刻,那人对一个妇人道:“她怎么样?”妇人道:“先是高声质问了一阵,后来没说话,一直安分地坐在那里。”那人道:“吃东西了吗?”妇人道:“始终犟着不肯吃,倒是喝了些水。”那人点点头道:“你下去吧。”那人推开房门,走了进去。屋内锦被罗衾,全是富贵人家用物,桌上四盘可口小菜和一碗米饭俱已凉了。一个少女听到动静回头,一双眼有些红肿,神情仍不失高贵。那人朝她欠了欠身,打趣道:“燕郡主好啊,我来给您请安。”燕飞竹冷冷地移开目光,并不理会。那人继续道:“姐姐莫非不记得我了,你说要做我姐姐,才过几日就全忘了?”燕飞竹身子一抖,死死盯住他看。那人轻轻笑着,浑不在乎地道:“在下江湖人称‘小童’,姐姐既是自己人,叫我什么都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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