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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动手!我要他们全军覆没!”他决绝地一挥手。汴河上的船舰就罢了,留在岸上的这批水军,他不会放走一个。嘶喊声,怒吼声,惨叫声,刀剑撞击声,血流飞溅声,器械损毁声。圆睁的双眼,高举的两手,翻滚的头颅,残缺的血肉。大火劈哩啪啦烧着,高举的旗帜无力坠落,烧不尽的香灰像蝙蝠一样在夜空中凌乱飞舞。路惊眸阻止了陆上水军的奔袭,凄惨无情的杀伐令敌人大骇,顿时有不少军士四处溃逃,没了拼命的念头。神武大营郦家军受到的攻势为之一缓,迅速重整队形,慢慢围拢过来,把残余的燕家军逼进火海。在城头观战的郦逊之只看见片片火光,汹涌地吞没黑色的人流。自然之力在此刻比任何武力都残暴,如果说刀口下尚可余生,那滔天火舌席卷之处,真是没人能幸免。郦逊之闭上眼,千万种声音冲击他的耳膜。那一瞬间,地狱般漫长无尽,他的心在燃烧,在摇动,被这一切挤压得要爆裂。郦逊之不忍听不忍看,却必须坚定地指挥军士挥舞令旗,掌控全局,为郦家军呐喊。这就是战场,时刻惊心动魄,险象环生,但也孕育着胜利的希望。郦家军内外联手,岸上火烧连营,河上舰雷夹攻,在这场争斗中显得游刃有余。仅仅一枝香的工夫,胜局已定。但燕家军见势不妙,垂死挣扎颇有几分战力,尤其是云骑军,没有与豹卫军、精骑军硬拼,而是游走突围。残余的水军则凶狠地放了些水炮,可惜尖刀船在河中掉转极为灵活,并未有太大损伤。此时燕家军水军士卒太少,仅靠了三千人马支撑船舰攻守,每船上的兵力仅够行驶及发射少量火器。水军指挥大将燕宁眼见属下稀稀落落,岸上的人被郦家军拦住,根本来不及救援,可一直与尖刀船这么周旋下去,只有被动挨打,不如往水门行去,借炮火之力攻打城门,纵然拼了鱼死网破,到底拉上一些陪死的。于是燕宁指挥着水军船舰一律往水门冲去,那些被烧得残破的火船,更是摇摇欲坠地行在最前方。如果宁陵城内敢再出船只抵抗,这些火船就会把路封死,让它们来得去不得。可惜郦逊之早有准备,就怕水军不来。早在尖刀船出发之时,他已命令手下切断汴河水源,引水改流。此刻细水长流终于有了奇效,眼看水门就在前方,可燕家军的大船巨舰突然都搁浅了!这一发现令燕宁几乎想要去死。那尖刀船却是轻便灵活,水位降低得恰到好处,它们穿梭在搁浅的舟舰中,捞些顺手便宜。水门城头上,箭矢投石如雨飞下,对了燕家军的船舰不断袭击。燕宁见大势已去,长叹一声,终于命残余水军回撤,往南方逃之夭夭。水军剩下的战力已不足一千人,全力逃亡之下,尖刀船一时不及阻拦。过多的残破船舰挡在河上,郦逊之不便派城内水军追击,索性放任燕家军船只逃走。这一战,风氏三兄弟只有风铘在场上,其余两人都在城头与郦逊之观战。此时战局已定,众人都松了口气。忽然,风钰一眯眼,叫了起来:“燕夜辰带了云骑军向西突围!”郦逊之凝视远处:“燕陆离在西方,他想是逃去会合。”风铉皱眉道:“我领豹卫军去追,一定能追上!”“不必。”郦逊之沉着地摇头,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那一抹黑线,“我军伤亡也很惨重,先抚恤伤者为上,保存战力,缓慢开进为宜。前面自有大军等着他。”风铉醒悟,喃喃地道:“寿国公英麒麟……”郦逊之微笑:“不但有他,屏叔的飞鸽军报说过,他与我父王已带领两淮联军西进,与英麒麟形成合围之势。我父王既已切断昭远大营与前线消息往来,就能断绝燕陆离的补给,他们逃不到哪里去,我们明日再慢慢追击。”风铉顿时松懈下来,朝郦逊之一笑:“世子,我去睡一觉,出发时再叫我!”这两日累了太久,他跌跌撞撞地去了。郦逊之见他走了,一下坐倒在地,困倦地倚着城头墙脚,闭目休息。不知过了多久,顾亭运走过来,郦逊之迷迷糊糊睁开眼,正想起身,顾亭运摇了摇手。“你且歇着。我吩咐他们炖了肉汤,今趟,你应该有胃口吃肉。”郦逊之苦笑,连日来的血腥,让他没了食欲,此时被顾亭运一提,竟是饥肠辘辘,馋虫乱爬。他挣扎站起,道:“顾相,你也累了,不必招呼我,你先歇歇。”顾亭运扶住他,笑道:“我躲在城中,看你厮杀拼尽力气,哪能算得上疲累?”郦逊之振奋精神站起,道:“燕夜辰既已逃走,各州府兵可趁机收复失地,请顾相与我联名上书给皇上。”顾亭运道:“世子尽可便宜行事,不必事事请命。我已发文给各州县,让他们痛打落水狗。”两人相视而笑。诸将清点死伤。是役,宁陵守军死伤两千三百余人,燕家军重伤加烧死的则有七千余人,两军交战时又死伤九千多人,船舰烧去七成,其余也都残破,逃走的仅有一成船舰,俘虏五千余人,粮车烧去八成。燕家军仅有两千多步兵,及四千骑兵在燕夜辰带领下逃离宁陵。凭借路惊眸内应之力,郦逊之与顾亭运一方大获全胜。郦巽被安然救出入了宁陵,但郦家军的虎符依然在燕夜辰手中,这是唯一美中不足之事。远在江北的云翼大营中,郦伊杰收服燕家诸将后,立即命陆爽往两淮大营送出两封密信,联络凌伏及郦屏。郦家自有一套传信的手段,故陆爽将消息传出后,即刻领了郦家的人赶回,郦伊杰身边便多了一群贴身护卫。不过燕枫确已心死,不仅封闭了与翔鸿大营的消息传递,更告知郦伊杰昭远大营部署及联络密法,由得郦家人去操纵两地情报往来。燕枫知道他这样做,是绝了所有后路,却能保下燕家的最后一丝血脉。他固然会成为世人眼中不忠不义的叛徒,但若燕陆离战败,株连九族的杀头大罪却会因他此举而免除。是英雄还是罪人,那时谁又能说得清?两日过去,燕枫竟熬出一半花白头发,形容憔悴不堪。诸将看了,各怀感慨。一些原本怨恨不平,暗生心思想要骤然发难的人,突然体会到他的苦处,想到世事苍凉难料,对燕枫的恨意不由淡了。郦伊杰又是个极善笼络人心的帅才,连日来不停安抚燕家军上下,几个与他交好的燕家大将,出面维持各军秩序。燕陆离欲造反之事,毕竟对士兵说的都是勤王,此时只说京城局势稳定云云,一般军士倒不疑有它。江留醉那日见了郦伊杰的气概,自豪之余,深有所悟。浪迹江湖这段日子以来,阿离与郦伊杰是他最为折服的人,此时两人的样貌举止仿佛重叠在一处。想到阿离,他不觉又记起从阿离那里学到的内功及剑法,一有空闲便在心头揣摩,随时演练体悟。心剑的修炼最重境界,这几天住在云翼大营中,看多了兵营操练那种惊天动地的气势,江留醉修炼的心剑便又多出一种杀伐决断的铁血之气,出手比往常凌厉了很多。他见成效惊人,索性跟了郦伊杰四处在军营里走动,每当郦伊杰与燕家诸将商讨局势,江留醉便在一旁细心揣摩诸人心境脾性,为剑法多添一分变数。郦伊杰有意培养儿子的应对,他看出江留醉天性自然,并不多加约束,但话语中不乏提点之意。他与江留醉自认亲后,一是时局紧迫身处虎穴,二是为免生疏尴尬,始终不曾坐下来深谈。两人便借巡营的事由,在与燕家诸将的交谈中,偶尔相视一笑,或是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,慢慢地由疏到亲。有时涉及军中机密,江留醉不宜介入,他就踱步到各军中观看操练。他是外人身份,有人看不顺眼,遂在将士们歇息时,故意寻事挑衅。江留醉满脑子修炼,正好拿来练剑,于是专心致志演出心剑的剑意。他本来就高,再加上失魂点拨,寻常将士怎是对手?好在江留醉为人热情义气,赢了也不自傲,那燕家军中看他不喜的人,几次输了之后,渐渐对他有了认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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