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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殿下,我不懂你的话。”我漠然回答,坦然直视他流丽的面庞。
我和阿宙……?上官说,有人破坏阿宙的名誉,难道是这个……?
六王答:“三人成虎。真帝王,对任何人都没有绝对信任。以我的年资,要越过五哥去不可能,我也没有想过继承皇位。我跟五哥虽有龃龉,但还是为了他好。
我也是北朝人。皇上安康,我就放心,决战来临,我绝不会再做败军之将。公私分开,上官就是打算置我于死地,我也会按照他的布署去力战。
不过,殿下可别让五哥为了你栽了跟头……皇上对五哥宠爱,但五哥和我们才是一母同胞,无论他君宙对母亲如何的生疏,他总归是先帝的庶子!”
元殊定对我微微欠身,快步走远。
我和阿宙是清白的……虽也有无法抹去的回忆。何以止谤?无辨。但我无辨,却不能无愧于心。四川的一幕幕,还有那飘飞花絮的桂花树……我伫立营前许久,漫天的星星近极了,仿佛是将以飞速坠落到我怀中。阿宙与我在一起,给人可乘之机。元天寰宠爱阿宙,但他在长安的那道密旨,是否真的是让阿宙当皇太弟呢?
我想起南朝历史上有位女帝,临终之前曾有遗诏,但当几个可能的继承人打开它,却发现上面空无一字,以至于引起百年前南朝一场空前的变乱……
最终,只有最强的人,才可以登上皇位。元天寰……我打了一个寒噤。自己在灯下的瘦影,为更高大的影子覆盖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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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天寰站在我背后,大帐周围的军士尽皆下跪。元天寰一旦站起来,凌厉之姿好象海冬青,他哑声对亲兵说:“朕去营后,公主也去。”
我们来到了一处高坡,可俯瞰整个漠北。劲风来奔,余雪闪耀。元天寰英秀面目,锋棱迫人。他指着东边天空一颗最亮星:“光华,那就是苍狼星。苍狼,乃兵家之星。我们北朝男子和柔然人,都是苍狼星照耀的。狼群之争,至死方休,才是对彼此的敬意。”
苍狼星光芒暗红,似在渴血。元天寰的眼睛内,原来不是红莲花,而是苍狼星!
数颗流星划过,苍狼星巍然不动,统辖全天的星宿。草原上凸凹不平,似满是疮痍。地平线的尽头,更像是阴阳河界,一只草原狼孤零零的向我们眺望。
元天寰忽问我:“你冷么?”我凝视他,嘴里呵气成霜:“不冷。”
我在拖到脚踝的皮袍内跺了跺脚。跟他并肩,不能示弱。
毫无征兆的,他把我揽进了怀中,他似乎品尝到了胜利,唇边的笑涡乍现,竟有几分孩子气。神清气爽,如玉壶冰。他虽然把我拥在怀中,但还是着迷的看向天与地。他身体辐射出的热度,隔着厚厚的皮毛,依然让我觉得眩晕。
元天寰眉间带几分藐视,骄傲地说:“太白星奈何不了朕。母后对朕严厉,父皇却极慈爱,他统治时,军队偃旗息鼓。可父皇在朕儿时指给我看的第一颗星,就是苍狼。父皇说:天寰,不是你选择皇帝位,而是皇帝位选择你。光华,你领悟朕的意思吗?”
他的样子,竟然勾起我对父亲的回忆,我重重的嗯了一声。因手指都快冻僵了,我便借着这股油然而起的童心,将手指都放到他的袖管里去。他腕上的皮肤温暖光滑,在冰凉的手指下起了一阵轻颤,元天寰“咦”了一声,收回视线,看我道:“这个孩子,还说自己不冷?”
“我不是孩子!”
“是孩子才如此讲。”元天寰的薄唇都快触及我的风帽了,在他的怀抱里,冰刀似的寒风也无力。
我鼓起勇气,对他说:“天寰,我来了,我愿意见到更多的美景。所以此后每一场战,请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!”
他不置可否,只又展颜一笑,沉默良久,才收起笑容,对我说:“只要朕活着,当你长大时,整个天下都会属于你我。先看朕征服这片苍狼的故乡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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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天寰说了要征服,但从这夜以后,他依然不出军帐。只觉他虽放任诸事,可胸有成竹。
如我预料,元天寰假托卧病,但由上官治军,大军并无明显松懈之气。他昼寝时,我不愿闲坐,便让小宦官引领去了伤兵集中之营帐。
伤兵云集处,腐臭冲天,让人宛若早入炼狱。少数垂死者的呻吟好象从冰窟里传上来,无人去安抚。死神在伤兵们的身体边徘徊,轻慢晃动他黑色的翎毛。寒冷之北国,伤员身上的血汗被风吹固了,又被点燃的火堆所烤化。年轻人们的身上,总有这样那样惨不忍睹的伤口,可是他们中不少神色倒平静,似乎朦胧中见到了自己的母亲,或者梦见了自己所爱的女人。火光里,我还嫌不够暖,就点亮了手中的灯。
好像有些人认出来我,窃窃私语变成了响亮而兴奋的声音:“桂宫殿下,桂宫殿下……?”
我唇角微扬,尽量和蔼的向他们点头,随军的大夫们殷勤跟上来跪拜。
我正色道:“即便垂死之人,也是父母的珍宝,找人陪着他们说话吧。”
他们连连称是,我挥手道:“本公主只是探望伤员,你们都去做事。”我环视四周,军医们仓促忙碌,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。受伤者太多,他们穷于应付。北朝军队,强悍百年,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:不能行走的伤兵,一律抛弃。可是上官治军,那些大腿上受创,腹部中箭的伤员都被捡了回来,因此编制内的军医自然不够。
元天寰考虑胜负。上官终有些仁心。我正在心下比较,却听一个伤员“啊”的惨叫,我凝神看,只见灯花所指,军医和两壮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将一个少年绑起来。
少年的眼睛瞅见我,好似见到救星,竟然大叫道:“姐姐,姐姐,救救俺!救救俺啊?”
一旁的人尴尬提醒:“那是桂宫殿下。”四周所有的视线,都集中到我身上。我走了过去,原来他们要给他切除大腿上的浓疮,军医擦着汗道:“殿下恕罪,这小家伙就是不肯让我用刀。”那少年眼色迷离,已经神志不清,典型的北朝农家孩子,和如雅差不多大。
我掏出手绢帮他擦汗,轻声道:“姐姐在这里啊,乖。别动。”
他兀自挣扎,我让小宦官扶着他,给他灌了一口水,他好像倦累,两颗泪珠落下来。
我又柔声道:“怕疼?大夫治好你的伤,我们就回家去见娘亲了……”
“他们要割俺的腿……俺不愿做废人……”他说,我用力压了他的肩:“不会,你会有腿。纵然没有,你也不是废人,战争完了,便回家。有姐姐,爹娘,油菜花开,还是春天来了呢……”
他逐渐安静下来,我对左右低声道:“我给他吃了麻药,你们动作麻利些,以后要对患者宽慰。”
“桂宫殿下……”那大夫几分惭愧,我注视他说:“任何事情,‘道’为高等,‘术’为低级。普通的医生,救人伤病,那只不过是术。高尚的医生,救人心神,给人希望,那才叫医道,君以为然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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