运河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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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节（第3页）

&esp;&esp;上上世纪的老柜子，四面坠了四把合心黄铜锁。周子轲从柜子底下抽出一根铜丝，他扶着锁，把铜丝捅进去，锁一把把很轻松就撬开了。他打开唱机的盖子，把盖子也拆下来，弯下腰双手扶着柜身一错，上层的唱机就取下来了。

&esp;&esp;周子轲把那二十个零件拼做的一只环，沿着下层机箱缓冲垫上凹陷的痕迹准确无误地放了下去。

&esp;&esp;唱机的唱头没有替换品，周子轲把它拆下来，对着唱针一顿打磨，原样子装上去。他打开一张唱片的封套，把唱片拿出来放到了唱盘上。

&esp;&esp;金色的小鸟们已经准备就绪，周子轲把唱头搁到了唱片上，一阵长号和萨克斯悠扬的前奏，缓慢从他手里流淌出来。

&esp;&esp;吉叔正在楼下带人布置餐桌，检查红酒的温度，听见这动静，他一抬头。

&esp;&esp;苗婶也换下了围裙，她回到自己房间，要在晚饭前洗掉一身油烟气。听到年轻时候常听的老歌从不知何处响起来，她揉头发里的泡沫，不知不觉还跟着哼唱了两句。

&esp;&esp;周子苑说：“这不是妈妈爱听的那支歌吗？”她把饭前要服的药片拿在手里，监督爸爸吃药。周世友听见那个美利坚小个子男歌手的歌声从外面走廊传出来，他眉头挑了挑，没开腔。

&esp;&esp;朱塞对年轻男人讲，那位郭小莉女士：“确实是‘刚直不阿’，可把子轲为难坏了，怪不得周叔叔夸奖她。”

&esp;&esp;金色小鸟挥动着翅膀，随着唱针来回飞舞。

&esp;&esp;周子轲烦闷的心情仍旧是得不到纾解，他靠在窗边，看外面远山之间沉淀的暮色。

&esp;&esp;傍晚时候，窗外的那面湖泛出枫糖浆似的颜色。周子轲居高临下，看到湖畔那座小教堂里，正有一小队的人出来，他们乘上一辆车，一同下山去。

&esp;&esp;小时候，那是一个呵气成霜的冬天。周子轲也是这样居高临下，瞧这座教堂的屋顶。他站在山坡上一棵银杏树后面，望见那座小教堂前人来人往，狭长的山路上满是陌生的车队。哀歌演奏起来的时候，周子轲发现有落叶飘过他的眼前，落在他脚下的泥土里。

&esp;&esp;这些美丽的叶片死去了，它们会逐渐腐烂，与泥土，与根植在这里的树，这座山，化为一体。

&esp;&esp;周子轲的视线在卧室里打转，又落回到那些上下起伏、翩飞的金色小鸟上。

&esp;&esp;他不止一次地想知道，当初妈妈为什么不等他，为什么要骗他。为什么一点也不信任他，不肯对儿子说她的真心话。

&esp;&esp;因为周子轲是个自私的幼稚的人吗。还是因为他还不够好，不够强大。妈妈知道他保护不了她，拯救不了她，所以妈妈就这么走了，让周子轲在一腔虚幻的自信里徒劳地，一厢情愿地努力。全家上上下下，没有一个人透露一星半点给他这个做儿子的。所有人都放弃了与他沟通。归根结底，没有人相信他能给蕙兰带去快乐、幸福。

&esp;&esp;他是有很多没说的话想对她说的。在年少的设想当中，听到老唱机发出的歌声，妈妈是会笑的。妈妈会相信，她“无所不能”的小儿子能做到这么多不可能的事，一定也可以做到更多。

&esp;&esp;周子轲回忆起与她生前最后一次见面，她已经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。她在吗啡的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，在周子轲面前沉睡过去。她也听不到他说话。周子轲问护士，这是什么副作用。吉叔只劝他快去上学：“等你放学回来蕙兰就醒了，子轲呀，有什么话回来了再讲。”

&esp;&esp;……

&esp;&esp;周子轲躺倒在床上，他目光一动不动，停在天花板上。

&esp;&esp;他只是又想起汤贞来了。

&esp;&esp;汤贞也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。他双眼紧闭，靠在了周子轲身上。任周子轲怎么唤他的名字，怎么抱他，吻他，汤贞也难清醒过来。这就好像一种诅咒，不断暗示着周子轲，你还是得不到，你仍旧留不住，你妄想自己无所不能，可你给不了任何人幸福。

&esp;&esp;他应该怎么做，他明知道没有人相信他，可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
&esp;&esp;朱塞曾经问他，子轲，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：“你最好再仔细想清楚，你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，你真的想买下亚星娱乐？”

&esp;&esp;周子轲该怎么告诉朱叔叔，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。生活这东西的好与坏，对周子轲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分别。他是一度有过短暂的幸福感觉，那段时间他每天醒来，都能听见汤贞在外面弹琴，小声地歌唱。汤贞在写乐谱，笔尖摩擦纸面，沙沙作响。衣服里都是汤贞家衣物洗涤剂的气味。周子轲刷完了牙，靠在厨房门边，就能看到汤贞在为他们做早餐。

&esp;&esp;汤贞给了周子轲这种难得的幸福感。汤贞曾经对他说，亚星是很多人的家，很多孩子在亚星娱乐找到了归宿。

&esp;&esp;周子轲想起他第一次走进亚星娱乐的练习室。那是一个参观日。他看到那么多人在室内一遍又一遍地练习，跳舞，然后他在他们中间看见了汤贞。

&esp;&esp;唱片还在唱针下转动。

&esp;&esp;周子轲后背陷进床里，把眼睛阖上了。他觉得很累，工作很累，应付那么多人很累，想到汤贞的事，他觉得更累。也许他应该给齐星打个电话，逼齐星去通知汤贞这件事。也许汤贞会看在周子轲挽救了亚星这个“归宿”的份上，不那么直接地推开他。

&esp;&esp;他是很眷恋他的，周子轲从心里眷恋和汤贞有关的一切。那段时间的生活虽短暂，但周子轲每次回想起来，还觉得美好得如在梦中，是他一个人的梦中。他想念汤贞搂着他脖子的拥抱，想念汤贞贴在他脸颊上的吻，他想念汤贞手心的触感，从前面按在他额头上的，从后面捂在他眼睛上的。他想念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天，每一个日夜，每一个新年，圣诞节。他想念汤贞的公寓，想念《罗马在线》的后台，甚至想念attias那间总有别人在的化妆间。

&esp;&esp;他想念汤贞每次把手指贴在嘴边，央求他小声一点。不要被郭姐发现。汤贞望着他的眼神在说。不要被祁禄听见。

&esp;&esp;他想念这种做坏事的感觉。他想念他对汤贞说，汤贞老师，你可是我的前辈。他想念汤贞脸上那种窘迫又无可奈何的笑容。汤贞因为他凑近的一个吻而红遍了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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